踏玉河(7)(4/8)

    锁骨折断的巨大疼痛使翡佝偻起了身体,她的眼前绽放出大片银黑两色的光晕的花朵。后来她发现自己因为石头的冲力正在摔倒,不过将军站

    在她的身后。她倒在了将军的大肚子上。周围十分喧嚣。而且混乱。也许他粗暴地扳了她的肩膀,本意是要扔开她,或者是拖拽住她把她的身体当做盾牌抵御更多可能来袭的石头。也许是她摔倒的方向有些偏斜。但是他们的眼睛对上了眼睛。翡鬼使神差地说,你害怕吗。

    他老了。他已经没有力气跟对头打架。如果有一天他遇到一个死,那东西大概能够很容易地打败他。所以他也许真的有些害怕。行刺的白兰女人被送往将军府中接受了严厉的审查,雪戎女人翡也和她们一样接受了审查。因为翡参与事件的节点既准确又巧合,任何具有一定社会经验的人都不会相信巧合。虽然女人尽力向他们解释了她从小就熟悉那种石头在甩动加速的时候划过空中的声音,而袭击的时间选择,则是因为将军看向她时低垂的头顶很像一个合适的瞄准目标,无论如何将军总不是被她拉到身边,而且还念咒让他停住了脚的。这样的说法并不是不合理,不过大家还是很厉害地打了她。她被拴住两个大脚趾头倒吊起来,挨人有意踢在断了骨头的左肩膀上的那几下子非常的疼。好消息是暴力的可信性,远远胜过言语的论辩,所以等到他们用刑之后仍然得到了同样的回答,他们就开始愿意相信她了。

    翡以后得到了一些养伤的时间。厅里的医生尽可能地看护了她断掉的骨头。后来有人告诉她说,他们不打算让她再去推水车了。翡在弄玉厅的展览大堂里得到的第一份工作是一种愚蠢的工作。在堂下的砌石河道接近尽头的地方,摆放有一座超过一个人的身高,外表坎坷嶙峋的巨大山岩,岩上凿开一个洞眼,看进去只是穿过了一层浅薄石皮的洞眼底下满满都是碧绿玉芯。弄玉厅的销售姑娘们说这些从踏玉河源头的岫玉矿里开采出来的大块山石,按照安西矿产的普遍规律,其中蕴含的玉髓不仅体积广大,而且具有很高品级,总是会在剖解的时候令人获得出乎意料的惊喜,虽然它作为一块石头卖的不算便宜,但它很有可能就是一整块的玉。故事里的赌玉人具有足够的眼力和判断,他们花费不比石头高出多少的价钱,买到的东西转身剖开却是价值连城,更何况一场完美的人生既需要结果也可以享受过程,每一次跃向未知的尝试都是见证自己的勇气,并且对命运发起挑战的神奇一瞬。

    大致上这就是个要哄骗客人花钱买一阵心脏胡乱蹦跳的诡计。不过现在翡就是那个销售姑娘,拴住她脖颈的链子,现在是串在原石一角凿通的洞眼里上了锁的,销售姑娘也要在胸脯前边悬挂一块木牌,把那些付费开石的双方责权利益和操作流程交代清楚。而后翡就可以跪在石头旁边发呆,并且在收市以后被领到河滩上去挨鞭子抽打,因为她总是没有卖掉和她锁在一起的那块大石头。

    翡在行刺事件中所起到的作用当然十分重要,而且独特,厅中的管理部门似乎觉得有些不好掌握分寸,所以对她采取了这样适度低调的处理办法。但是以后经常发生的实际情形,却是翡的身旁总是围绕着一些特别找来看她的闲人,他们指指点点地评论了她受过伤的肩膀,和看起来瘦削,但是已经被证明过拥有凌厉劲道的光裸腿脚,他们摸弄她的下巴和胸,不断地鼓励她再像那回一样跳一次给大家看。所以也许把她拴到那个地方,本来就还有要给一场总是无人问津的赌石骗局招揽人气的意思。

    翡后来发现她的名声招揽到了一些奇怪的人。有一天有一些健壮的军人来到弄玉厅里,找到翡待着的地方,他们粗野无礼地考察了她的身体。军人们扭捏她大腿和手臂上的肌肉试探它们的坚韧程度,掐住她的脸颊迫使她张嘴,观察了她的牙齿和舌头。那些汉子的腰间毫不避讳地吊挂着刀剑,他们的体格也很高大,他们提溜住女人的后脖颈子把她从地下轻松地拎了起来。军人们想要把翡带离那个地方,但是女人是被细铁链子拴在大石头上的,于是他们拔出腰刀来砍断了铁链。当时值守在厅里的官员和所有正在工作的玉奴女孩都被这种奔放的行事风格惊呆了,不过并没有人试图上前阻止他们。姑娘,别呆在这个憋闷人的地方了,这些军汉对翡说,今天天气还算晴朗,晚上跟我们去看星星吧。

    当随风滚动的刺蓬草在荒漠的砂石之间回旋飘忽,它发出的悉悉索索的声音可以被人注意到的时候,赤裸在荒野中的女人意识到她自己可能是有些朦胧地从睡眠里警醒了片刻。虽然按照安西平常约束妇女奴隶的惯例,女人颈中项圈的系链一直被拴在砸进了身前土石里的木桩子上,她每回过夜的时候也仍然需要跪在地下,她只是可以把额头或者脸颊抵触在那根桩子上得到一点支承,在那样度过的夜里她有时会觉得突然踩了一脚空洞,觉得打了个愣怔,而后她想到那是她睡着了,但她现在是醒的,当她略略转脸向上的时候,她看到四野之上的穹隆夜空里,拥挤的星星闪闪烁烁地流淌。

    除了风滚草以外,她的四野里还有另外一些悄然的声音。她的身边有一些和她拴在一起的马,它们似乎一直在咀嚼草料。在她身后的地方建立有两座住人的帐篷,里边的人们应该都在熟睡。实际上后边的沙枣树丛里还趴伏着一群猎狗,那些狗只训练有素,只是偶尔发出一些原因不明的低沉吠叫,那可能是它们正在睡梦中对于同伴爪子的骚扰做出回应。虽然很冷,天地深处的大漠暗夜总是很冷,但是女人没有办法环抱手臂遮挡自己。除了她的颈子一直是被锁在一个确定的地方之外,女人的两只手腕在一整个晚上都戴

    着手铐,她把它们抬举过头顶搁置在肩膀以上,脖颈后面的地方。腕和铐,还有脖颈佩戴的金属项圈,在女人的脑后通过一副挂锁直截了当地连接到了一起,她的两支手臂因此朝向肩膀两边斜刺里伸展开折返的肘,右边那一支臂肘上停驻着一头勾喙金眼的,巨大的鸟,它使用自己嵌切在女人肌肉中的锋利脚爪获得了平衡的立足点。鸟的羽毛蓬松地拂在女人的脸颊上。女人在那些散发出腥膻气味的大片飞羽中闭上眼睛。她想,在天亮起来以前她也许还可以再睡着一次。

    翡是一个拥有自由身份的女人,这件事情没有疑问,她是得到了安西府下的官营机构弄玉厅正式任命的官。虽然是个官,翡平常在厅里总是勤勉有加,谨言慎行,她在干活儿的时候按照做玉行业的规矩,给自己打点出来的收束和扮相大家也都看得清楚。看得多了不免就要再想,要是有一天这个姐姐不再卖玉,回到大草原上去放牧又会是个什么样子。也许翡自已也会想象她在那种时候的样子。只不过她的想法不值一提。无论女人现在拥有着多少的权利,怎么样的自由,她现在还有命在,有一条玲珑凹凸的身体里外每一分每一寸的肉和皮,这些东西另有所属,她想什么都不算数。解除掉了法律限定的普遍奴隶义务之后,翡现在对一个唯一的主人负责。翡在得知那人需要她的时候丝毫也不迟疑。女人宽解干净全身的衣服,踩掉两脚的鞋,她给乳房挂好铃铛,给手脚锁定镣链,等到马车粼粼行驶上路以后,取出脂粉匣子为自己上妆。她总是能够很快地提交出一个适合被使用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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