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龙舞】第二卷 难知如阴 13(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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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无筌及时将龙大方拖出战团,避开胸腹要害,仍不免伤了左脚。
青纸被鲜血浸透,嵌黏在血肉间,软糊成一片,若不能悉数清除,不免使伤口恶化,轻则难保腿脚,重则化脓感染,高烧不退,必然要了他的小命。除非挖开伤口,否则软烂的纸糊如何能完全刮除?
“好……好毒辣的手法!”
“长……长老!”龙大方满脸是泪,咬牙颤道:“我……我不要残废!要成瘸子,不如死了干脆!求长老……务必保住弟子的腿……”
“别胡说!不会有事的。且忍耐些。”
奚无筌定了定神,食中二指夹住菖蒲折一端,真力所至,浸血的青纸蓦地绷紧如钢,创口等若又被刺穿一回。奚无筌快手抽出,干净利落,连些许纸皮毛屑都未留在少年体内。
龙大方痛晕过去,旁人赶紧取出伤药夹板,为他敷治包扎;其余则手握剑柄,视线纷纷投向磔刑架处,调息运劲,以迎大敌。
一名身形瘦削的焦发男子不知何时踞于刑架之后,褴褛黑袍逆风猎猎,散发出枯木腐土般的衰朽气息,既像乌鸦,又似一头巨大的人形蝙蝠。
黑衣怪客拈起嫁衣上的折纸青龙,深深吸了口寒凉的夜风,闭目叹道:“阳世的气息,总是这般令人留恋。污浊、腐败、私欲、贪婪……才得孕育出温热可口的血肉。今夜,你们为我准备了什么?”
刑架上的少女瞪大眼睛,连叫都叫不出,不知是惊怖太甚,抑或已然认命,一动也不敢动。应风色的左掌同样被菖蒲折所钉,痛彻心肺,但少年很快就理解:敌人同奚长老一般,亦擅寄附内息的功夫,贸然弄碎青纸,不过白白赔上一只手掌;有奚长老在,自己的手定能救回,索性专心打量来人模样,伺机而动。
那人自现身以来,始终躲在磔刑架的阴影之后,避开了炬焰烛照,不知是天生畏光,抑或有不可告人处。木台周围的庄人多半委顿在地,缩成一团,更远处的奚无筌、独孤寂等自不消说,整个广场除了被钉在他脚下的应风色,怕没有其他人能看清这名黑袍怪客的样貌。
怪客的肌肤浑无血色,呈现出不透光的浅淡垩灰,像是刻意涂抹膏泥,却没有水分被体温蒸散后的皲裂,也不似油彩滑亮……若非尚有一丝清明,应风色几乎要相信那就是他原本的肤色,而非某种高明的易容技法。
此外,他的头发异常焦枯,既无光泽,也没有半分生气,透著一股粗劣造物的虚假之感。身上的黑袍,质地应是颇为名贵的茧绸,从绽开的线头和接缝,可以看出原本缝纫剪裁的高明;能弄得这般破烂褴褛,除非是长年埋在土里,饱受蛇啮蚁咬所致。
还有气味。
尸臭、血腥,乃至于兵器上洗濯不去的铁味和膏脂臭气……在奇宫严格的菁英教育之下,这些应风色早有历练,其实并不陌生。但黑袍男子身上,并不是这样的气味。
他闻起来像沼泽。不是沉有腐败尸骸的那种,而是铺满朽叶,其下封存的一切正慢慢化为沃土膏泥,将来或能哺育众多生命,然而此际,便只有一片无声的死寂而已。
应风色满腹狐疑,正想再看清楚些,那人忽然转过头来,焦发下的眼睛与少年对上,令他悚然一惊。
那是只血眼。
眼瞳乌黑,应是眼白的部分只有一片赤红——非是血丝密布,而是不见一丝余白、无比深浓的红。黑袍怪客冲他咧嘴一笑,满口尖牙黄烂如兽,半点也不像人。
奚无筌凝神远眺,在心里盘算著出手的时机。如果等不到,就得为风色制造一个。那孩子的手没法等。
离开渔阳后,他就不信鬼神了。对手的武功无疑十分高强,人数上也有优势,但既然是人,就有弱点可乘,奚无筌绝不放过任何敲打的机会。“阁下敢在龙庭山下撒野,莫非没把指剑奇宫放在眼里?”提运内力,不无示威劝和之意,将语声远远送出:
“若是误会一场,奇宫亦可息事宁人;若有意寻衅,阁下不妨问问四百年来,何人曾由此间走出去!”
“……给我住口!”
开声之人气息闇弱,不胜惶急,居然是龙方太爷。
“奚长老,我敬你是惊震谷紫绶首席,地位尊隆,这才以礼相待。你在我庄内拔剑杀人不说,又破坏建醮祭典……龙庭山与我六大姓数百年来相濡以沫、互敬共荣的骨肉之亲,今日便毁在你的手里!还是山上人目空一切、自尊自大到了这等境地,已不把咱们山下放在眼里?”
众人料不到他居然帮匪寇说话,面面相觑。奚无筌毫不动摇,沉声道:“龙方太爷,伤了你孙儿的人,可不是我。”
龙方太爷一顿柺杖,忿忿道:“都是这个小畜生,累得我庄得罪夜神!还有你这吃里扒外——”怨毒目光在贝云瑚艳极无双的脸上转了一圈,福至心灵,颤巍巍地趴跪在地,朝那藏身于刑架之后、兀自把玩着折纸小物的黑衣怪客叩首。
“伟大的夜游神啊,求您原谅老朽与老朽的庄人。除了每次月圆应许的新娘与祭肉,今夜,我们将所有的庄外人献祭给您,祈求夜神庇佑本庄,不死不衰,长归冥照。”所有庄人亦随他跪拜祝祷,无比虔诚,偌大的场面荒谬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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