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龙舞】第十六卷 明日天涯 132红颜何寄永志于心(全书完)(2/8)
他并不知道这段“深眠”持续了将近十天,外头已然生出天翻地覆的变化。
应风色协助他修复受损严重的识海,因为残存的心识算力不足以处理外界的讯息,形同切断了联系,只能从识海的运作正常,推断韩雪色应该还活得好好的。
应无用蹙眉,罕见地露出了不悦的神情。
“只有开头那一会儿而已。”应无用的回答让他松了口气。“莫婷那丫头也说了,囚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狭笼里,再坚强的人迟早都会疯。我给他弄了个地方,就像你那小院一样,只不过他是在一间有着竹篱的小茅屋里。”
风云峡的术法阵环,设于紫绶首席的寝居地底,倒也入情入理。那么这里的通道,又是为谁准备?
(……潜鳞社!)
按聂雨色之说,魏无音那厮竟是潜鳞社的成员——虽不愿承认,但以优秀的程度论,自叔叔以下,的确没有比魏无音更有资格的。毕竟另一位师叔褚无明破门离山已久,名儿都改了,与奇宫早无瓜葛。
此番回归,韩雪色的身体他用得很顺,仿佛轻盈许多。莫婷未必是早知如此,才劝他与韩雪色尽量公平互惠的,但他心爱的女郎说得甚是有理:有舍,才有得。只想全拿的人最终必定不能如愿。
让韩雪色修习《冰心诀》,居然能大大降低身魂咬合时的不适,这是应风色始料未及的。在双魂交错的瞬间,他以为第二轮的人生或将止步于此,没有他也没有冒牌货叔叔的加持,韩雪色这傻大个在危机四伏的险恶江湖里,没准连一天都撑不过——
“……不怕死的任务呢?”
聂雨色嘴角扬起,露出明显是满意的蔑笑。
似是某种极细极微、若有似无的声响,但又像气味——血气似乎还在极远处,在鼻端萦绕不去的,是腐肉、便溺似的腥脓臭气,若非茅坑离后门还有段距离,且奇宫于此颇有讲究,风云峡尤为甚者,他必会往那处想去。
鹿希色俏脸发白,连唇瓣色泽都有些淡,没有余裕未褪的迹象,刷洗身子的动作有点大,虽然面无表情,气力似有些不济,但搓得使劲儿还是看得出的,应风色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一路嗅到柴棚檐外接雨水用的铜缸,缸下垫着青砖砌成的雅致台座,铜缸生绿,青萍浮水,是相当典型的风云峡美学,只看不出有什么异状。原本便若有若无的气味,至此只余苔鲜铜烈的湿润水汽。应风色正欲起身,忽听见前头院里葫瓢坠地,哗啦啦泼了一地水声。
“韩雪色之前……都待在那样的地方?”想来仍心有余悸。
鹿希色双腿大开,长得过分的小腿胫拖在井台下,看着非常大咧咧的,全无女子矜持;即便瘫坐,小腹间仍无半点余赘,平滑的曲线没入股间,与结实紧致的大腿夹着黝黑神秘的三角阴影,从应风色的角度难辨纤毫,只有一抹腻润的晶莹液光时不时的回映着,与冲在身上的井水绝不相同。
阻断知止观就是典型的以尿混毒,若不能即时排除,让地脉恢复稳定,最终将引起何种程度的灾难,聂雨色不敢想像。
但在玄四悲的阵符里,有一处瞧着是有精密操作的,像是在追踪什么东西。少年本来无从判断,直到冰无叶使用“那个”消失的瞬间,他才会过意来。
应风色转念恍然:“原来不是易容,而是换了张脸。”肯定是莫执一所为,至于是顾挽松或龙方飓色的请托则不好说。他死在养颐家肯定坏了许多人的盘算,找个替身瓜代,自非难以想像。换头这招倒是一劳永逸,省了易容被识破的麻烦。
接通……是指术法通道么?是了,玄四悲阻断知止观后,还待了一阵才移出,显然在追踪某个突破阻绝出逃、并未撞死在地脉气壁上的人。这人的去向,才是龙方飓色的目标。
应风色蓦地心头一热,又觉无比荒谬,用力甩了甩脑袋。魏无音就是个自大的混蛋,这点是不会错的;就算他今日上山,那也是为奇宫,为韩雪色,独独不为应风色。魏无音在很久以前,远早于韦太师叔离世之前,就已放弃了他。
应风色悄悄离开了密室,翻开阶梯尽头的顶盖,赫然发现所在之处,竟是他昔日居所的最后一进。
“别说这些没用的!藏林对奇宫出手,有心算无心,你觉得此刻山上有谁能抵挡?”应风色咬牙切齿:“干不干一句话。若能成,咱们就是拿棋盘上最无用的卒子,狠狠将了他们一军!”
(原来如此!)
聂雨色认为:中枢最主要的功用,在于维持地脉的稳定。
他锁定了冰无叶的去向,玄四悲若还差着一点的话,现在过去等于是给他提了个醒。聂雨色认为,还是当那厮有反向解析的能力较为稳妥,别没事送小抄上门,平白便宜了玄四悲。
回过神来,应风色才意识到:这绝对是云收雨散后的那种沐浴。
他说“我不会扔下你”时是真心的。做好万一回不来的心理准备,他把《冰心诀》、《冥王十狱变》这些压箱底的武功投映给他,希望能增加韩雪色独自存活的机会。这该说是好心有好报罢?
他很少喜欢生人,韩雪色算是异数。聂雨色一见他便觉投缘,约莫是“蠢得很可爱”的感觉,但从知止观出来之后,韩雪色明明没做什么,却给人一种莫名的烦躁感,刚才聂雨色还差点给他一肘子。
龙方飓色便不通术法,玄四悲也不可能不明白严重性。只能认为他们的目的,就是要破坏龙庭山的地脉,终结奇宫四百年的基业于此役。
阴沉。
没感觉毛族青年有所动作,聂雨色百忙中瞥他一眼。
“一边去!要不出去走走也行,别死了。”
她将长针从剑柄末端插入,像是依着什么复杂顺序转动机括之类,蓦听喀答一响,剑格微微跳动,状似松脱,鹿希色飞快旋转剑格,就看长针一点一点没入剑柄中,带着令人牙酸的绞扭声。
应风色毋须施展轻功,毛族的身体便自然能做到蹑绝声息的程度。他沿着廊庑摸进前头院里,贴壁匿于暗影中,突然一怔。
假应风色那个作派,肯定瞒不过女郎,鹿希色非以观察力分辨,靠的是准确度惊人的、野兽般的直觉,被蒙混着占了便宜的可能性不高。他知道鹿希色变了——或说她原本就是这样,只是不演了——但万万没想到,她竟堕落到了荐身席枕的地步。
原来我的口信传到了。太好了,应风色忍不住微笑。
“鹿希色失败那会儿,我还未能以心念推动杯子,对不?”
鹿希色是属于肌肤白腻的女子,但应风色从不觉得她有这么白,即使外头是青天白日,在遮荫下竟泛着霜一般的青白,浑不似血肉之躯,至少不是过去抱在怀里爱不忍释,连微咸的汗泽都能令男儿硬得发疼的诱人胴体。
识海尚未全复,他无法像过去那样,任意叫出应无用,让他分析下五感知觉的来向,便知气味从何而来。应风色自是能遁入识海内,尽管现实中的时间流速,与识海内相差至少有十五倍,但遁入之际身体无人操控,再短的时间都有其风险;未至万不得已时,应风色绝不轻用。
水井的遮檐底下,一丝不挂的女郎背倚井栏,慵懒地抬着娇软的玉臂,以蘸湿的布巾揩抹身体。即使曲肘擦着胸膛,那双浑圆坚挺的饱满双峰却藏之不住,每一揩间皆剧烈晃摇,弹颤水珠无数,惊人的弹性与肤光柔润的雪肌似有些扞格,益发显出完美揉合二者的胴体珍稀难得,令人目不暇给。
“你在这儿我很分心,”聂雨色突然扬声,阵符的移动越来越快,追着阵环变化的视线也是,仿佛说话、思考和操作阵环是三个完全不同的人。“别闲着,给你两个任务挑:怕死的话就去飞雨峰,记得负荆居后头的石屋不?那儿很安全。有人来就拿帕子,滴点血在中央,然后躲好,我一会儿过去。”
、各脉迷阵,乃至集鳞钟这种小玩意,属于中枢外的旁枝末节,控制的阵环设在外围,毋须借由中枢开闭,想来也是为了避免传承流失,后人盲目的试误损及中枢,酿成不可逆的灾害。
“可以喔,那你跟我一起进去好不好?”
毛族青年扶墙而起,走到一旁,五感知觉慢慢恢复。
“这……是哪里?”韩雪色的声音听起来有些
应风色的意识在脱离身躯之后,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但在一切感官都被切断的情况下,他仍能察觉自我,就像被关在极其狭小的箱子里,几乎将他逼疯。所幸在崩溃的前一刻,冒牌货叔叔将他拉进了满目疮痍的识海内。
术法效果神而明之,全赖“地脉之力”此一无可比拟的自然力量驱动。凿井取水,都能造成水脉枯竭、植被凋萎、地层下陷等连锁的影响,运用强上千百倍的地脉,岂非应该更加小心?
“魏无音派……派你来……”韩雪色摇了摇脑袋,说话的感觉透着宿醉似的混浊。有人晕船,有人晕马车,有他妈晕术法通道的么?“你们收到……收到我的口信了吗?”
“摸进绿篱别院,那儿虽是龙方的大本营,算算时间我师父也该到了,正在一坑一棒槌的清理门户。等他干掉龙方,告诉他:他们的目标是潜鳞社,冰无叶虽躲进去,肯定伤得极重,眼下术法通道尚未恢复,让他用玉蝉接冰无叶出来。那玩意就算用一个少一个,这回是别想省了,莫小气。”
“一来现在进不去,通道还在阻断中,二来是你他妈不怕死我觉得好棒棒,跟我一样,但要是我死了,龙庭山他妈的就完了。你可以把这句话刺在手上……喔喔等一下,那王八蛋接通了!在……我看看……在绿篱别院!看老子把你关掉,哈哈哈哈哈!”双手飞快移动阵符,绿芒在斗室之内明明灭灭,闪得应风色头晕眼花。
锦榻之内,一名年轻男子全身赤裸,头、颈和一臂仰出榻缘,角度怪异,眦目张口的死相十分骇人;从应风色所在处,恰能见他大开的口腔内,似有缝合愈可的痕迹,拉伸已极的耳后及颈间也有淡淡的樱红色细纹,正是那假“应风色”。
聂雨色本想一肘撞醒他,终究还是忍住了,哼道:“你这起码慢了快一个时辰的反应,该挺耐打啊。给人胖揍一顿,估计明天才疼。对,我们收到了你的口信,那位阿妍姑娘安置在仰秣村,人好好的你别担心,我师父这会儿应该是来了,但对阻止这整座山头炸掉、坍掉,或死成别样儿毫无帮助。明白了没?”念经似说完,转头专心处理阵符时,忽觉有些异样。
“别站我后头,碍事。”少年啧的一声:
识海之所以如此惨烈,正是因为那个口信。
应风色的指甲几乎刺进掌里,浑身颤抖着,恶心之感直冲喉头;愤怒之余,又难以自制地觉得悲哀。你不应该有感觉的,应风色告诉自己。别让一个婊子,在心上占据位子,别让人知道你是为这种货色流泪心痛。
一股奇异的感觉,将他从内心的纠结中拉回现实。
他试着回忆莫婷的好,回神时鹿希色已不在井畔,正扶着沿廊,一路往前院走去,玲珑浮凸的赤裸胴体不住迸落水珠,不知是肌滑难禁,抑或曲线紧致所致。
“……你知道那是直接伤害她的意思吧?”
“万一玄四悲也能反追踪,肯定要来杀我,你在我很难逃。他被我弄了二十五次,也该疯了……二十六次!哈哈哈哈——喔呜!”高举双手,狼嚎不绝,旋即投入第廿七次的开关门攻防战。
假应风色喉间有个小指粗细的血洞,贯穿力道之强,连颈椎都被从中截断,头颈才得松脱歪斜如斯。但射死他的物事不管最终没于何处,从应风色的方向是看不见的,只见着装梳发完成的鹿希色拾起那柄绀青色的短剑,从剑鞘的暗格中抽出一根八九寸长的深黝钢针,看色泽应是混入了玄铁,哪怕只有一丁半点,这针也是价值不菲。
魏无音是知道后进密室的,他安排自己入住此间,莫非是打算引他入潜鳞社?
他从藏林先生吩咐简豫替阿妍洗脑一事,得到了灵感,让冒牌货叔叔动用所有的心识之力,将若干片段传至阿妍的脑海中,但应无用立刻提出影响成败的关键所在。“此法虽与内力无关,但通不通诀窍肯定有影响。若是鹿希色那丫头,成功的机会还大些,阿妍连这个基础也没有,你不觉得希望渺茫么?”
心识感应是无形的,错过就错过了,但以能推动现世之物的力量加诸肉身,动的还是精奥微妙的脑识,后果无法逆料。万一出了差错,阿妍很可能就此痴呆,甚或爆脑而亡,便不考虑她的身份特殊,谁都担不起责任,这本身就是有违道义的横暴之举。
这里只有厨房、疑似马厩改建的柴棚,还有几间堆放杂物的房间;莫说福伯,连下人厨子也不住,浴房水井犹在前一进。仔细想想,整座风云峡他最少踏足的地方,说不定就是这里。
言语张狂、无时无刻不在喷人的小个子专心摆弄阵环,有一搭没一搭应付他,居然三两下便说清了此际的情况:
“你姥姥裤裆里。”聂雨色开启了阵环,没好气道。
先试试从外部恢复地脉稳定好了——他是这么想的。
应风色无声地跟着她,鹿希色越走越稳越走越快,回到寝居时已与平时无异,窈窕矫捷如雌豹,踮着足尖“砰!”推开镂空的门扇,弯腰拾起散落一地的内外衣裳,俐落穿回。
聂雨色说龙方以风云峡为大本营,有人并不奇怪,但应风色不以为龙方飓色会想住在这里,让别人入住似也怪怪的,除非是那名假应风色——双魂互易的瞬间,他便摄取了韩雪色数日来的全部记忆,现在没有呼之即来的冒牌货叔叔了,情报支援会很麻烦,不如一次打包省事。
奇宫控制大小术法的中枢,理论上设于地底圆宫,这也就是数百年来,知止观只让人进去,不许带金铁杂物的原因所在。维护和平避免掐架全是唬人的,老祖宗的用意,在于避免有人妄动中枢,改变甚至破坏阵符。
据说识海内的韩雪色,始终保持在四五岁的样子,反复同母亲和老仆玩耍,能周而复始地重历那些片段,永不厌倦。“……算是相当好应付的客人。”冒牌货叔叔露出感慨之色:“比某些要求多又爱嫌的人好多了。”
“你是奇宫之主,迟早要知道的。我师父会再解释,这会儿别缠夹。”
应风色脑海里无法自制地浮现“潜鳞社”三字。
聂雨色翻他个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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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郎挽在脑后的长发,随意以两枚首尾包金的红漆角箸固定着,权作发簪。应风色想起她过往持筷吃食时的嘴馋模样,抢在嘴角扬起前抑住,悄悄握紧拳头。
传承至今,山上已无人能明白中枢的原理,护山大阵一直是自行运作,毋须调控。而像术法通道
是龙方睡了她么?还是以银钱为代价,就这么把她赏给了哪个垂涎的部下?
现在看来,过河卒子竟发挥了奇效。
(……有人!)
毕竟破坏向来要比建设更占优势。
为防阿妍的转达无法取信于魏无音,应风色加了道安全锁:让魏无音派人上山见他,便知少女所言是真是假。他本以为魏无音会派秋霜色来,若动点手脚让秋霜色有去无回,魏无音非卯上龙庭山不可——他也捋过这个脚本,岂料来的却是聂雨色。
“把你送进知止观,你能修好中枢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