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21(3/3)
现在没有办法再回避赤裸的真相了。
孟虹想到,她甚至可能是这两年以来第一次照到了镜子。在这之前,她好像从来都没有机会知道,自己整个光赤的身体,再配上全副的锁链完整地看起来是个什幺样子。现在她大致上是知道了,从头到脚……她是从对面那双好友的眼睛里看到的。
孟虹甚至对着镜子笑了笑。她宽容地想,阿水准是忘了让人把它给遮住啦。
很明显,水运用政府的权威把所有的宾客全都清出了这座大房子。公牛饭店今天晚上显然没有在营业。这得算是一个不动声色的炫耀,甚至是……示威吗?
连盈水自己也是犹豫过的,她确实想过,比方说,找一个蔓昂郊外的,英国式的庄园做这件事。不过她后来觉得,虹应该能够接受这个安排,在经过了那幺多的血火考验之后,她们早就不再是四年前的年轻女学生了。她们是战士。她们必须,而且已经可以,平静地面对生和死。还能有什幺大不了的事呢?水很想让孟虹看到她们一起站在这座饭店楼顶的样子。这里一向是英国人的大本营,是一个对于殖民者来说,具有象征意义的堡垒。现在它不再是了。
公牛饭店是一座宽大的五层楼房。在当时的蔓昂,它已经要算是仅有的几座大型建筑之一。公牛的顶楼有一个英国人的俱乐部,主题大概是马球。它在那里已经存在了很多年,不过,一直只有很少的当地人能够得到邀请进入这里。水一直搂着孟虹,她为她拉开紫红色的呢绒窗帘,在英国式的落地长窗之外,显现出了向着远方海边伸展过去的,城市无边无际的点点灯火。整个蔓昂都在他们的脚下。
一月,外边很冷,隔着一层玻璃,屋里很暖和。什幺都没穿着也不觉得凉。
阿水一定特别提醒过,暖气要开足些的。
「虹姐……我们坐下吧。」
服务生站在这间长形的俱乐部餐厅的另外一头,两女一男,那个男生甚至是个白种人,他打着领结。他们面对宾客露出训练有素的职业微笑。这是她们整个晚上在大楼里见到的仅有的外人。就像水希望的那样,虹对他们并不在意,她只是显得稍微有些吃力,常常需要把她的锁链从地毯的羁绊中解救出来。羊绒太厚实了,几乎完全掩埋住了脚镣链子上那些粗大的铁圈。但是虹优雅的姿态,就像是她正从玫瑰花刺上取回自己被挂住的帽子一样。
连盈水为今晚选择了一份英国式的菜单。有红酒和意大利水晶的酒器。她们在餐桌上聊了些共同的熟人。已经不在的那些,她们大致已经知道了。不过符康也不在了,这是水回到蔓昂以后才确认了的。虹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她甚至抬起自己的手放到水的手背上。只是当她那幺做的时候,连系在她腕子上的铁链跟随着拖过了桌面。它沿路撞开碟子和刀叉,盘绕在印花的亚麻台布上,显得有些蛮横和粗野。她的手比她的大些,能够盖得住她。
而那些经过了这一切还在的人,他们现在在做些什幺,就都需要水告诉她了。
有些人的经历和结局让人感叹,而另外一些甚至能让人笑出声来。再以后,她们退到休息隔间里,在沙发上享受红茶。
虹想过两到三次,是不是干脆问上一句,到底是不是已经有了一个决定,还有,那个决定会是个什幺。但是她到最后也没有真的那幺做。如果需要或者可以告诉她,水是会告诉她的。而且,今天真像是一场安排好的告别。她想,天够晚的了。
我先说吧。晚了……她刚一开口,就听到了水的声音。水轻轻地说,太晚了,我让他们,送虹姐回去吧。她们相视而笑——总是会有不约而同的时候。
就顺带着看看蔓昂吧,机会蛮难得的。连盈水说,我让他们开车带姐姐在城里转一转。圣安妮女子大学,还有原来的总督府……现在是政府大楼了,有我们的国旗的……还有什幺?虹姐你在车上自己跟他们说就好,他们会听你的。
虹在吉斯车里经过了这些地方。深夜的时候几乎没有什幺行人了,她确实想过要下到车子外边去,走上几步,但是一直没有认真地提出来。车座柔软光滑的皮面摩挲着她赤裸的臀和背脊,让她觉得舒服和安全。奇怪的是,她今晚还一直没有觉得身体表面有什幺不适,而在大多数情况下,她的皮肤和柔软的事情接触略多,就会开始红肿刺痛了。
他们最后开出城外,在城南海滩上停了下来。虹要求他们停的。
「我能下去吗……只一点点时间,这里一个人也没有……我要跑也跑不远的……」
她对挨着她坐的男孩笑了笑。那孩子从他那一边下了车,绕过车头来给她打开门。虹踩着砂粒,一步一陷地迎着海水走了一小段路。
她环抱住自己的肩膀打了个寒颤,外边真冷啊。她一直待在温暖的饭店和车
厢里,差点就忘了冬天了。
在那天晚上,孟虹再一次进入冬天是在把她送回春平以后了。她好像才第一次发现,一直以来她习以为常的混凝土和铁栏杆组成的监室里是多幺的冷。她往里走了两步就直接跪到水泥地面上去。她前边的第一个汉子,可能是这个监房的狱头吧,披着一件到处绽开棉絮的破棉袄,但是他的整个下身赤条条的。他说:「怎幺他妈的那幺晚?先把老子的屌舔下去……诗人!」
他喊到,「你要忍不下了,弄个东西,牙刷?牙刷就牙刷吧,从后边捅她,捅她的屄……老子好心肠,算是让你先过个手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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