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刀记(46卷)(259-263)(3/8)
斫了几根杯口粗细的长枝,就着绳网,在两匹马之间架起简易的担架,用以安置
韩雪色,另匀了匹坐骑给沐云色,派一支什队护送他俩,先行回城就医。
那自称「翠十九娘」的女子,持典卫大人的关条到巡检营报讯时,恰巧副统
领贺新正要率队出城操练。罗烨一听事态紧急,命余人速速整装,除留守休假者,
举营赶赴沉沙谷;若非出城时城将刁难,耽搁些个,本应来得更早些。
在谷外要道把守的秋水亭弟子,罗烨难辨忠奸,索性缴了兵刃,连索捆起;
一问之下,才知附近几条路上还有人,命贺新率部迂回而进,一一拿下,自己则
率领主力长驱直入。是以谷中激斗如斯,非外头负责封锁道路的秋水亭门人浑无
所觉,实是撞上一帮先捆再说、毫不讲理的流氓兵,被坚甲明戈一气围上,全成
了人肉粽子,便想回谷探查一二,亦不能够。
耿照乍听颇有些哭笑不得:南宫损坐实阴谋家的指控,恶贯满盈,再无疑义,
秋水亭自也逃不过「为虎作伥」的罪名,要锁要拿,就是将军一句话。按这位罗
大统领全不讲江湖规矩的癖性,这般大张旗鼓地捆人,万一拿错了,此事绝难善
了,只能说万幸南宫损非是无辜。
言语之间,秋霜色与聂雨色已至山脚;另一厢,载着萧老台丞及谈大人之尸
的马车也出了谷,沿大路去远,只余地平线彼端一抹乌影。章成大队自谷中驰出,
与罗烨本队会合,表示里外粗粗搜了一遍,没见其他人。「还是留三个什队下来,
看守到谷城或越浦衙门那厢派人来接手罢?」果然当了「章佰」之后就不一样了,
处事较往日精细,也算面面俱到。
耿照心中不无感慨,面上不露心思,挥手道:「全撤了罢。明儿再来。」命
人备马,冲秋、聂等招手,示意速速起行。
包括罗烨在内,巡检营众人均不知典卫大人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怎地脸色铁
青若此,倒像鬼在后头追赶似的,忙不迭地只想走。巡检营不计留守,足有两百
余骑在此,人人均是全副武装,怕连风火连环坞都闯得,有什么好怕的?
轰隆一声,半山腰上华光迸散,映出一抹屋脊檐影,整个地面仿佛跳了一跳,
马匹无不惊得踩起小碎步来,众骑士的吁止声、鞭肃声此起彼落,场面登时大乱。
许多人到这时,才发现山腰间似有座破落屋宇,却不知适才那道异光是真有其事,
抑或自己眼花。
「呸!他奶奶的……」章成掖着马鞭揪紧缰绳,忍不住啐了一口:
「谁放的烟花炮仗?邪门——」忽见一道极细极白、电蛇般的异芒沿山窜下,
快得虬髯军汉来不及喳呼,那异样的冲击仿佛已至面前——
(典……典卫大人!)
这原是谁也躲不过。若非章成福至心灵,猛夹马肚,驭着跳立不休、尚未冷
静下来的坐骑一窜一扭,差一点便要将典卫大人横里撞飞,那道异芒便即穿过无
数人马,径直贯穿典卫大人,如流星般逸向远方也说不定。他虽貌似鲁莽,实则
小心巴结,冲撞上司的事是决计不会做的,更别说只为心上一丝不祥,纵马往大
人身上撞去。
正因如此,此一变数谁也无法预料。
耿照着地一滚,起身时见黑影罩头,魁梧的马躯已占据了他原有的位子,恰
恰背向山道,挡在自己身前——而下一霎,战马连同鞍上全副武装的军汉,突然
绽出无数纵横交错的亮痕,粉碎的脏腑、巨量的鲜血随爆开的腔压四散轰散,将
方圆一丈内的人马齐齐推出,在地面留下一枚浓渲深皲的血月亮!
章成瞠目张口的断首,与残肢、脏器、马匹尸块散在「血月」之内,漫天簌
簌血雾还未沾地,便与尘沙混成一团,仿佛下起黑雨。
身形毫不起眼的灰袍人就站在血月亮的另一侧,无视周遭人马杂沓,没人知
道他是如何到来、什么时候来的,明显撕自衣摆的覆面巾掩去面目,只露一双透
着残忍笑意的灰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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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倾于血泊中的首级,唤醒了耿照心中的怒火。他甚至忘记要嘲讽老人戴上
覆面巾一事。激怒殷横野或许无法扭转结果,毕竟能做的事已不多,总比束手就
戮要强。
而除耿照外的其他人,此际才惊见阵中来了不速之客,以及爆成一地乌红狼
籍的百人长,呼喝声中马蹄屹蹬,尘翻血溅,屑沫横飞,甲片、长枪、弓刀的铿
撞声此起彼落,灰袍客的虚影却穿插在这片致命的戟林刀尖间乍现倏隐,连惊慌
人立的战马怒蹄都沾不上衣角,灰影眨眼间越过血月泥潭,掠至耿照身前。
少年颈背汗毛直竖,握住泥血里的刀柄连鞘旋出,迅雷不及掩耳反削身后—
—他曾见风篁使过类似的招数,但色目刀侯的「驼铃飞斩」毕竟自血战中千锤百
炼而得,耿照纵有思见身中之能,也无法凭一眼的印象复制,借的乃是回旋刀法
的出其不意。
那刀原是章成挎于腰间,章成连人带马遭「道义光明指」剐碎,因指劲分断
的速度太快,体内腔压不及宣泄,竟硬生生炸开;刀柄、刀身,乃至柄鞘上的铜
件未损,系刀的炼条耷连着半截腰带、狮面带扣,以及辨不清是布抑或血肉的残
碎,一并挥将出去,恍若铜锤流星。
毫无意外,灰袍客的残影消失在视线里,然而杀气的感应犹在。少年乘着旋
势起身,刀柄一转,「轰!」催劲震碎了刀鞘,朝迸飞的木鞘、扭碎的铜件之间,
猛地扎入刀尖!霜亮的长刀搠如激浪,蓦然顿止,夹入两根枯瘦的指头,动也不
动。再度现形的殷横野露出一丝激赏之色,挑眉道:
「这会儿……你连我怎么出手,都猜到了八九成哪!」啧啧称奇,却未痛下
杀手,犹如戏鼠之猫。
耿照不理他露骨的挑衅,刀尖倏转,手腕顷刻百转,于方寸间极尽杀着,心
法转化自老胡所授的「无双快斩」,招式却与胡彦之的双剑术无一丝相类,而是
自心法提炼出更精纯基础之物,直指「无双快斩」背后的不易根本——
殷横野就是要看他拼命挣扎、功败垂成,最后含恨难瞑的痛苦模样,本拟两
指一合,连尖带刀绞扭成麻花一般,顺便震碎他的指掌骨轮,再乘旋扭之势,将
刀柄硬生生搠入掌心,绞得整条右臂血肉模糊,撕成无数肉条。
岂料一夹之下,刀尖竟自行偏开,旋即反向劲至,顷刻间连转,异常刁
钻的螺旋劲一霎千变,在最小的幅度内,极尽最大变化,偏偏又紧扣题旨,每一
变无不是在追求杀伤力的极致,环环相扣,得理不饶!回过神时,倏忽已拆过千
余转;耿照旋势不尽,化入腕间的分不清是刀剑拳脚……殷横野福至心灵,忽想
起在何处见过这样的刀法。
——天狐刀!
脱胎自天下三刀之一的《稽神刀法》,天狐刀一直有声闻过实之病。「九尾
飞仙」胤纵天创制的这门刀法,并没有使其后代子孙纵横东海、称霸七玄;胤玄
最终得以结束狐异门的派阀分裂,使祖宗遗下的基业复归于一,仗的还是智谋权
术,直到他生的好女儿,为狐异门带来一名千年难遇的盖世奇才。
殷横野从不觉得天狐刀、乃至狐异门,是一个须得忌惮的问题,毕竟当年他
在湖庄来去自如,虽失却价值连城的冰火内丹不无心痛,但那本就不是首要的目
标,至多是取信三槐的花红。胤玄及其门人不过守成之辈,在殷横野看来极其平
庸,不值一哂。
胤丹书却不同。他所窥之秘,固令殷横野坐立难安,但胤丹书的气度人望,
当然还有武功,才是最终成为隐圣目标的原因。这等殊荣当世少有,可惜胤丹书
选择了自裁这条路,否则以他多年浸淫天狐刀的心得,假以时日,或能使《稽神
刀法》重现江湖亦未可知。
殷横野万万想不到,竟会在此时、在沉沙谷外的荒僻山脚下,再一次亲身领
会胤丹书级数的天狐刀法。
耿照所用路数、功法,固与胤丹书不同——考虑到两人毫不相类的际遇,这
也是理所当然——除脱胎自天狐刀的理路若合符节,最令殷横野吃惊的,是少年
无比娴熟的运刀手法。
功力靠灵丹妙药或能抄得捷径,一部失传既久、与众不同奇功绝艺,也能令
初出茅庐的少年英雄比下同侪,加倍衬出凡人年月未及的平庸与悲哀。一旦将时
间拉长,丹药造就的功力、奇功慑敌的优势,终会被日积月累的悟练与实战经验
追上,此即为「造诣」二字的真义。
耿照际遇是够奇的了,但这些神奇的遇合,不能使他凭空得到一只使刀的手。
要把刀使到这等境地,明师、正传、悟性,最重要的是年积月累夙兴夜寐,四者
缺一不可,以他的年岁,绝不能有造诣如斯。屈咸亨到底对这小子做了什么,能
将他调教至这等境地?
为什么……为什么你总能出我所料,总藏着你不该知晓、不应在手的筹码,
总要在关键时刻出来捣乱,为什么……为什么不干脆闭目束手,乖乖接受你惨呼
而亡的终局?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你……当真是令人恼火已极啊!」灰袍客咬牙切齿,怒极反笑:
「我看烦了你这些层出不穷的小把戏。死罢,典卫大人!」提劲一震,雄力
压倒一切妙着变化,疾旋瞬转的螺旋刀势一霎全溃,两股相反的劲力一拉扯,刀
板碎成无数指甲大小的扭曲钢渣,飕飕飕地逆卷而来!
耿照被指劲轰飞,仰头喷出大蓬血箭,碎裂的刀板犹如无数暗器刮过,割得
衣衫条条碎碎,裂创披血;人还在半空中,手里光秃秃的刀柄却及时划了个圆,
仿佛为此留了三分劲力,堪堪兜住一抹后发先至的细锐指风,撞出「叮!」一声
激响。
耿照借力又飞出丈余,落在几匹乱踩乱踏的战马间,总算他忍痛一攀,及时
抓着一条飞甩的镫绳翻上马背,没被铁蹄踩成肉泥;便只这么一来一往之间,已
然脱出光明指的攻击范畴。
殷横野满以为两道接连而至的指劲能取他性命,不由一怔:「这是……蚕马
刀法!这小子适才使的是《蚕马刀法》!」诧异之下,居然忘了追击。
耿照早已认清三五高手之不可敌,料定老贼恣意戏耍之余,必暗出杀着取命,
专以一式蚕马刀法等他;饶是如此,也用尽了气力才挡下逼命之危。典卫大人百
劫余生,单臂握缰,不忘回头大叫:
「……老贼,敢来一决雌雄!」
他实已无再战之力,欲藉骏马脚力引开煞星,以免众人填命。回见殷横野怔
立当场,难得现出影形,周围马上马下几名劲卒回过神,悍不畏死,各执枪刀,
正欲掩杀;一条矫健身影穿破尘沙,振臂而下,却是离鞍飞越丈余,直扑殷横野
脑顶的罗烨!
(不……不好!)
指气纵横间,人头、断肢如切菜砍瓜般迸飞。殷横野身形微晃,让过了鹰一
般乍落复起的少年,「咦」的一声,饶富况味:「《停空诀》、千里秋毫爪……
你是『一生自猎』,还是『万里寒空』的传人?」罗烨足不沾地,盘旋于马首鞍
顶,迅疾如电,仿佛真化成一头真人大小的巨鹰,一击不中,便要飞离。
殷横野眼神狞恶,单臂擎空,虚抓着往下一扯:「我问你话,下来!」凝功
锁脉之至,原本矫矢灵动的罗烨顿失平衡,整个人被掼落地面,跌入泥血滩里。
「……罗统领!」
耿照救之不及,抄起一杆长枪射去,使的是兵法上围魏救赵的法子。枪尖发
出令人牙酸的破空响,直入灰袍客身前一丈,速度遽降,终凝于三尺之前;地面
泥血中,仆倒的罗烨猛然翻正,未及起身,不知从何处摸到一副鲜血淋漓的弓矢,
架弦蹬弓,三矢齐放,同样射入一丈方圆,止于来人身前。
蒙面的灰袍怪客单手平举,周身诸物皆凝,恍如魔障,巡检营众人几曾见过
这等奇技?俱都看呆了。
泥血里的罗烨不为所动,弓弦离手,对箭矢滞空的奇景仅瞥一眼,抓紧灰袍
客尚未进击,一个空心筋斗翻起,攘臂喝道:「并辔连枪……成伍而进!并辔连
枪,成伍而进!」清亮的喊叫声挟着精纯内力,响彻战场。
众人为之一震,平日里所受的严苛磨练本能相应,还未回过神来,已然掖枪
踢镫、调转马头,寻左右相近者,五骑连辔,拉开距离,形成一道接着一道的小
型锋线,枪尖同向一处,一般高低;离鞍坠马的,则不往尘雾里追索坐骑,擎刀
引弓,就地数人成团,背靠着背,摆出接敌的阵势。
紊乱的场面转眼趋止,只余马尾扫动,似也被锁限所凝。原本飞扬躁动的黄
尘不再翻涌,视线越见清澄,盔甲笼头的轮廓沉静得令人心惊,黑压压的一片,
满蕴肃杀之气。
就算是这样的劲旅,在三才五峰等级的高手之前,不过填壑而已,耿照心知
肚明。本想高呼「撤退」,唯恐损了士气,徒增死伤,欲唤罗烨,却见几道黄符
飞入锁限,尚未全止,突然「轰」的一声,齐齐炸开;锁限为之一动,凝住的长
枪、箭矢……等倏忽恢复动能,狞恶的飕飕声落,横七竖八地插了一地,居中哪
还有灰袍人的踪影?
枪尖构成的锋阵之间,陡听一阵嚣狂衅笑,极是张扬:「对子狗!吃——」
最末一个「屎」字未及开声,人已然弹飞出去。总算聂二侠不只厉害一张嘴,指
劲逼命之际,脱手打出一蓬碾成齑粉的火油木灰,凌空沾血,一笔成箓,堪堪张
开一个具体而微的消厄阵,殷横野不知由何处发出的指锋与阵同归,反激的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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