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2/8)

    和朋友像平时一样凑堆站在走廊提起自己的假期,这时他突然发现假期里总是无法避开一个对朋友来说很陌生的名字,如果特地模糊去她的存在,能够提及的只剩下了一些东拼西凑的东西。

    “请不要当真,我只是开个玩笑。”朝仓玉绪笑着替他找台阶下,两个人之间的氛围有了松动的迹象,至少走在一块时不会觉得路越变越宽,宽到他们之间能隔着一道河,“我其实……很喜欢黑崎君家里的氛围。”围在热腾腾的锅周围,热气熏着彼此的脸,模糊彼此的眉目,只剩下笑。

    黑崎一护摸了摸鼻子,“你喜欢的话可以常来,我们都很欢迎。”语气其实有些不太自然,说的时候隐隐能透过透明的月色看见他发红的耳尖。

    他们走得并不快,不知道是不是黑崎一护的错觉,这条走过很多的街道,正在逐渐的变窄,不断的向他们逼近。原本还有些凉风吹过的夜晚突然开始变得闷热,风停了下来,城市深处传来的夏天的声音被放大了好几倍,都盖不过他听到的心跳声,一声紧跟着一声,就紧贴着他们迈出去的脚步,稳而重。

    黑崎夏梨已经明白,她在婉拒。

    他们并没有同班,而是在走廊的两端。

    他不由自主地顺着这条走廊看向尽头。

    但次数多了,聊的东西也就跟着变得多了。也许是早上起来喜欢喝的咖啡,也许是每周固定去购物的时间,又也许是她擅长的菜和偏好的口味,夹杂在这些琐碎的小事之中的还有他们聊起的以前。他们非常沉迷这样缓慢的节奏,沉迷到假期在他们没有注意的时候,已经飞快的结束。

    “玉绪姐姐……”

    “其实无法独自相处也是很有意思的,习惯了家人的陪伴会没办法适应一个人的生活。”人类是群居性动物,总是强调群体单位,本能总会趋向于去寻找一个或者多个同类,追求能够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更加饱满的另一半共存。像她这样的才是少数,甚至像她这样的极少数,在很久之前,也根本无法习惯所谓的一个人。

    “黑崎君。”她先开口中止了这段沉默,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相处模式不代表不可以尝试,总这样下去,对他们来说都不好。

    朝仓玉绪望着黑崎夏梨期待不已的目光,让她的心化成一汪水,“我很喜欢夏梨。”

    “准备开学,如果觉得有困难的话尽管来找我们。”两人简单地交换了信息,开学后他们会成为同校校友。

    见她面上的笑比哭还难过,夏梨直觉有些不安,“为什么不见面呢?”

    朝仓玉绪轻轻地点头,语速缓慢地说:“嗯,很久没见过面的姐姐。”

    “像到有时候我也分不清站在我面前的你和夏梨的到底谁是真的。”

    “一护,体育馆那边有热闹,去不去看?”浅野启悟猛地推了他一把,把他从失忆的假象里推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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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世界虽然大部分人通过眼睛了解世界,但是也会有人依靠别的感官来了解现实,”黑崎一护回答得认真,“依靠触觉来辨别,这并不奇怪。我没办法理解的只是这种辨别模式,这不代表我无法理解你想要看清楚这个世界的心情。所以如果你感到困惑的话,尽管接触我,我是真的,朝仓君,不要因为疑惑而远离现实。”

    听到这句话,夏梨眼睛顿时亮晶晶地看着她,“那以后我可以多去找你玩吗?”

    她茫然地问:“我很难过吗?”

    黑崎一护慢慢放松肩膀,“所以我也是这么想的。”

    “高一新生?”他吞了口口水,声音有些不自然。

    “一点也不会,”她是被人生驱逐的逃犯,坐落在孤岛,无比渴望现实的手掌,“我很高兴夏梨能够陪我,还有游子。”牵着夏梨的手,她的幻觉被远远的抛在身后。

    朝仓玉绪摇头,“不会,她们很好。”

    这很正常,想到了,所以会想去看。

    黑崎一护下意识地认为,他很不走运。

    朝仓玉绪很庆幸这条路很快走到了尽头,她不需要再想方设法地避开夏梨热切地心,她们在游子开门时就默契地结束了话题。游子面上挂着灿烂的笑,将她们迎了进去,黑崎一护并不在家,游子解释说:“哥哥跟朋友出门了,过一会就回来。爸爸刚刚有病人需要他上门帮忙,今晚不回家吃饭。”

    “你是说校外踢馆的人对不对,”小岛水色凑过来,“我听说是个高一的新生接了战帖,直接单挑车轮战。”

    “那……玉绪姐姐会不适应陪伴吗?”

    黑崎一护听见这话,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脚已经先一步走到了道馆。

    他们到的时候,比赛其实已经走到了尾声,那位守擂的本校生有着压倒性优势,胜利对她而言几乎毫无悬念。黑崎一护就站在人群之外看向场中央,看着那个带着护具侧着身的人。他看不清脸,但是他一眼就认出了她。

    开学过去一段时间,他再没在学校见过朝仓玉绪,这太久了,久得他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缺少了一段关于她的记忆。

    “那是自然的吧。”

    “什么热闹?”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朝仓玉绪挥刀,她提过剑道,不过大多数时间是在提及她的过去时顺嘴带过。他压根没有认真想过她握着刀是什么模样,想当然的认为她会和平时没什么不同。

    “我好像一次也没有见过黑崎叔叔。”朝仓玉绪扫视一圈,几次拜访都没能见到黑崎家的父亲,摆在厅里的合照是母亲和孩子们的照片,他们的母亲在她们年幼时候因为意外去世。

    他说得真诚,“黑崎君,”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认真听着,“我知道你是真的了。”

    夏梨有些意外,她一直以为朝仓玉绪是孤身一人,“姐姐?”

    “我看见你不高兴,即使是在笑,也是不高兴。老爸说,这是人生病了的症状,”夏梨咬着嘴唇认真地说,“我很喜欢玉绪姐姐,第一次见到就非常喜欢,我希望玉绪姐姐能够好起来。”

    小岛水色搭腔说:“我记得的,是那个朝仓对不对,当时在校门口见到不少人都记得她的脸。”

    后来他们维持着这样熟悉又稳定的距离又走了很多次同一条路,游子和夏梨很喜欢邀请她过周末,又或者是工作日的晚餐,而这些聚会的最后都是以黑崎一护送她回到楼下作为结束。

    听她这么说,他解释起来就有些语无伦次,“我没有不自在……不是……”最后纠结了半天挑了点不会出错的话,“你没有让我困扰,我只是……你会不会觉得游子他们让你感到困扰?”

    短短几个照面,胸口那股闷意被悄然驱散。

    他不自然地挪开眼睛,脚步却往她身边靠了一点,“说不定会分到同班。”

    “我会好起来的。”朝仓玉绪这么告诉她,但是她自己都不太相信。

    没预料到黑崎一护的突发行为,她被拉着手腕时面露惊讶,被他一眼不错地注视着的时候依旧是在发愣,“你……”她迟疑地问,“不会觉得,我很奇怪吗?”

    “也许吧。”如果黑崎一家没有介入她的生活,她应该会在不久后休学,身体状况已经不合适继续学业。

    对着游子的絮叨和夏梨殷切的目光,朝仓玉绪无奈地点头说:“我记住了。”

    朝仓玉绪看着他想起了夏梨努力劝她时候的样子,两人说话的语气如出一辙,“你和夏梨很像。”

    “……我知道我现在看上去没什么说服力,”她牵着夏梨的手,手掌心里温暖的触感令她舍不得放开手,这种活着的感觉太容易让人留恋。她就像一辈子没有享受过美食的乞讨者,被生活施舍了一顿大餐之后,才明白什么叫味同嚼蜡,“但是我会尽可能地去尝试让自己好起来,因为我也很讨厌我现在的生活。我这段时间总是在想,至少得做点什么,否则这样下去一个人会过得很不高兴。”

    “玉绪姐姐以后不会是一个人,因为我也喜欢玉绪姐姐。”

    她失笑,“夏梨要成为我的家人?”

    他一直觉得形容朝仓玉绪最准确的字应该是冷,把人从河底捞起来的那一刻开始就这么认为。浸泡在水底的朝仓玉绪冷得毫无声息,就算消失了,也或许只有他会看见。但是站在道场上的朝仓玉绪存在感无比地强,笑着成为生活的一部分的时候他认为她是煮不开的死水,带着刀的时候觉得她是无处不在滚烫的热流。

    “我的出现会让你感到困扰吗?”她侧过脸去看他,“你总是不自在的沉默。”

    路并不长,也就十几分钟。

    “不是……”他答得不假思索,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错了,“……是?”似乎怎么回答都不对。

    “对。”夏梨用力的点头。

    “哥哥应该很快就能回家,可以先把冷冻食品放到冰柜里面。”游子热络地推着她往客厅里走,超商的袋子也被接了过去,看见堆积的冷冻食品,她还忍不住啰嗦了两句,“不过,总是吃冷冻食品对身体也是不好的,想偷懒的话还不如来我们家里。”

    朝仓玉绪目光复杂地看着她,当初是黑崎一护这个意外拉了她一把,她才没有离开现世,现在是夏梨和游子一块努力地拖着她不断的远离崩溃的边缘。然而,夏梨的话在某种意义上证实了她的崩溃是必然,再这样下去,耽误的不单单是她自己,还会对无辜的姐妹二人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害。

    “我记得了。”她乖顺地应下,侧过脸回望他,白绒绒的灯光照在她脸上,让她的面颊呈现出一种近乎完美的光泽。

    黑崎一护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动作有些唐突,但是语气却格外认真,“只要接触到就能发现吧,我是不是真的。”

    “对啊,而且还是个大——美女。”浅野启悟故意拖着声音说。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看见了稍微停下的脚步,和模糊的笑脸。

    于是他下意识地放轻呼吸声,减轻手脚的动作幅度,随之而来的改变就是,身边的人存在感无限度的增大。

    “因为我失去了她,在很久很久以前,”看着夏梨皱紧的眉头,意外产生了点错觉,似乎注视着她的人变成了黑崎一护。朝仓玉绪眨了眨眼睛,有些稀奇地看着新出现的画面,“我很羡慕你和游子,你们能够永远拥有对方,拥有从母亲的肚子里开始的一辈子。”

    “夏梨,我没办法这样随便的对你做出承诺,”朝仓玉绪缓缓摇头,“我出生的时候,父亲去世,母亲疯疯癫癫整日胡言乱语,家不成家,也不知道哪一天就风餐露宿,居无定所。后来我母亲离世,家里只剩下我和姐姐。姐姐万分珍重地告诉我,家人是彼此的依靠,我和她就是彼此最好的依靠。”

    夏梨听到游子这么说,摆着手满不在乎,“那个老头子见不见都无所谓的,每天都是那个样子,让你见到了反而觉得有点丢人。”

    黑崎一护回到家的时候,第一眼就看见了在厨房给游子和夏梨帮忙的朝仓玉绪,她个子高,在两个小女生之间格外显眼。原本准备进厨房帮忙的他脚步一顿,僵硬地打了个招呼之后,硬生生拐上了楼。

    “夏梨,”她低头直视夏梨的视线,带着不解,“每次你看着我的时候,看见的是什么。”这并不是疑问句,因为她自己很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

    朝仓玉绪忙于炉灶之间,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一听剑道,朝仓玉绪的名字又猝不及防地跑了出来,她说过自己会点剑道。

    “当然,我很欢迎,你还可以叫上游子。”她看着夏梨,目光像是在透过这双眼睛,看向极遥远的地方——一个她永远回不去的地方,“你和游子会让我想起我的姐姐。”

    “黑崎君是把我看作了妹妹?”

    这是大多数家里再普通不过的一面,却是她两辈子都没有过的奢望。

    吃过饭后她在黑崎家留了一会儿,待到夜深,黑崎一护和平常一样送她回家。朝仓玉绪和他的两个妹妹走得很近,和他却很少单独有过交谈。他们走在一起时气氛总是有些干涩,他们会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反常下意识保持距离。朝仓玉绪想,可能是因为初次见面就走得太过靠近,无法明确他们之间正常的相处距离,以至于后来想要维持普通的社交都会感觉不对劲。

    这条回去的路从后半段开始变得不那么尴尬,然而朝仓玉绪依旧不太确定他们是否找到了合适的相处模式,他们聊起来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生硬——远没有他握着她手臂时那么自然。

    “是。”声音让黑崎一护浑身一紧,他的手紧张得差点把自己的裤腿拽破。

    “玉绪姐姐,你总是难过,是因为你的姐姐对不对?”

    “玉绪姐姐,”夏梨仰起头,问朝仓玉绪,“你喜欢我吗?”

    他又支支吾吾地开始解释。

    只不过这条走廊长得令他郁闷,人影重重叠叠远去,化作了模糊不清的黑点。出乎意料的是,在来往不断的影子之中他一眼就看见了,没来得及惊讶,人已经在眼前一晃而过。

    就在膨胀到边缘的时刻,他们到了目的地。

    “你很难过。”

    “谢谢你,黑崎君。”

    她的目光满是不舍,“跟在姐姐身边的那些年,我学到的东西很少,但我有一件事学得很清楚。我不是个值得依靠的人,以后兴许还会成为一个无比糟糕的大人。如果依靠我,未来会过得很难。”

    黑崎一护再一次见到朝仓玉绪的时候已经是在学校里,其实他们道别也只是在几日之前,但他依旧认为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面。在这样的心情催促之下,他把分班名单看了很多次,没有见到想看见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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