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十本小说(2/3)

    在那之后,文宜很自然地同妈妈亲密了。实际上妈妈并没有她印象中那么遥不可及,只是不太喜欢未开蒙的生物,小猫小狗,小孩儿,之类的,哪怕是自己生的,沟通起来也有点浪费时间。在她初潮之后,妈妈给她找了妇科医生,教她如何通过经血判断健康情况,教她拉丁语、抒情诗和博弈论,还教她如何管理自己的财产。文宜不再记挂小时候的事,她也学会关心自己的表弟,通过实际举动向小姨表示支持。男孩儿基因病发作的概率更大,年龄更早,小姨爱他,为他的未来担忧,以至于埋怨自己。

    古物收藏室的彩绘玻璃碎了满地,跃动的蓝色、粉色、黄色在地上铺就明媚近乎于虚幻的光影。痕迹检验人员正在取证,管理员拿着藏品目录对着书架清点。祁庸的视线扫过墙壁上错落有致的画框和去日生灰的书架,定格在房间中央的展示柜上,防尘罩被挪开,放在一旁的地面上,黑色台面空无一物。

    这种被忽视的不平衡感是在成长过程中突然消失的。在文宜逐步开始了解视障、接触盲文,针对日后可能面临视的神经萎缩反复进行适应性训练之后,她意识到自己从前有一些理解和认知上的偏差。姥姥说她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侧重点不在‘她’身上,而在‘自己’身上。她的时间不够用,她想去北极看虎鲸和极光,想欣赏名画那堆迭的颜料形状和斑斓色彩,想跟朋友们扮上妆,排演戏剧段落,乐也融融地笑在一团,妈妈一定也是这样。

    纵然文宜日常中总有她看不过眼的部分,可文宜对她总是好的吧?人前人后,她没有道理不去维护自己的太太。

    大概因为视神经纤维退行性病变总是急性发作,造成的损伤又不可逆转,时间对于文家人来说珍贵异常。因为总有一日,所有鲜艳的色彩、陆离的形状,所有引动人心的美景与艺术,都将成为无法追溯的旧日国度;成为令人着迷的幻想,浮于历史的安乐乡;成为遥远而极乐而美丽的怀旧之情;成为假的、不确定的、有所隔阂的回忆和想象。文宜的妈妈恨不得一年有十三个月,每月有三十二天,她很少将时间花在先生和孩子身上,因为不关注自己的每分每秒都是浪费。

    祁庸一贯熟识的文左之浪荡爱玩,终日狂欢,或为半瓶廉价烈酒挑起事端,借着快刀游戏与人好勇斗狠,或在地下赌场大小通杀。二十克拉的宝石戒指作为战利品固然可喜,从兜里摸出来时仍套在肌腱松散的断指上实在倒人胃口。她有家族中一脉相承的共性,晔兮如华,温乎如莹的外表下隐藏着疯癫又偏执的性格底色。她乐于以身涉险,从不出于任何值得言说的崇高目的,仅仅只是为了尽兴,为了安抚自己随着年龄增长而愈发烦躁的内心。有时她不惜火上浇油,让事态发展得更戏剧化,更有意思,只有那样才无愧于她的五感。

    见祁教授从古物收藏室拉着警戒线的大门经过,仍低着头往前走,不知忖度什么,帕兹伸手将她拦住,轻轻往后扽了些,道“在这儿,教授。”

    和文家所有人一样,文宜淑质艳光,美若有神。她的妈妈从不亏待自己的眼睛,只有艳压芸芸众生的漂亮男人才配和她在一起,为她成熟的卵子供精。至于那男人的情感需求,谁在乎?那么多钱砸下去,想买谁都买来了。如果他的问题连给钱都解决不了,那就停他的卡,让他自己安静两天。

    自然而然的,文宜小时候和爸爸更亲近,和妈妈有点不太熟,妈妈身上很多缺点在文宜的眼中被放大了。她可以接受妈妈的繁忙和冷漠,也可以接受母父间压抑的氛围和极度不平等的地位,她不在乎。姥姥说过,只有她自己才是最重要的,没有什么事能打扰她看矿物图鉴和人文地理绘本。真正觉得委屈是在小姨有了孩子之后,妈妈把表弟抱在怀里看野生动物纪录片,可是妈妈都没有把她抱在怀里过。文宜不能接受,明明她才是最重要的,自那一刻开始,她才真的觉得妈妈忽视了她。

    或许是为了弥补她的缺失,或许是受够了漠视和冷落,文宜的爸爸活到二十三岁才终于硬气了一回,因她妈妈回家后径直从她身前走过而大发雷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文宜睡觉前,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垂泪,文宜第二天去上学,他还是坐在那个位置。当天晚上妈妈带她们出去吃饭,爸爸像往常一样说着、笑着,仿佛无事发生。那个瞬间,文宜有些难受,感觉胸口闷闷的。她不认可妈妈,她不能理解妈妈。

    她这话没头没尾,帕兹没有处理艺术犯罪案件的经验,想多问一嘴,被文宜拦住,面无表情就是祁庸思考时的表情,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跟她说话她也不会回应的。

    文家的女人有25的可能在后天失明,平均发病年龄三十一岁,男人就更不必说了,概率高过抽奖活动中的‘谢谢惠顾’。

本章尚未完结,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哦,好的。”祁庸有些回过神,将怅然与多思抛诸脑后,穿上一旁探员递给她的鞋套,进入案发现场。

    “去年,布吕克勒尚未完成的散文稿件以四百六十万的价格被布吕克勒博物馆拍走。”祁庸觉得这案子有些棘手,现场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失窃文物的尺幅又太小,往兜里一揣就走了,很难追查,于是道“想必有保险公司会为这次失窃支付赔偿金,帕兹局长,你应该和相关负责人商量,拿点钱出来”,她的话没有说完,忽然灵光一现,似乎想到点什么,抱着胳膊盯着展示台,微微歪着头,脸上的神情逐渐转为一片空白。

    长大以后的文宜再度看见妈妈坦然享受爸爸的服侍和照料并对此习以为常、居之不疑,那会儿的她几乎忘记童年时妈妈大步流星走在前头,爸爸抱着她,怎么都追不上的场景了,她想到的是为雌性供食的黑头鸥、奇盗蛛和玉带凤蝶。受生于自然,受困于自然,这多正常?难道不是吗?

    “教授的意思是开通一个无法在网络系统中留下任何踪迹的特别账户,根据市值的十分之一悬赏。这不是真的把失窃案当作绑架案处理,只是为了拖延一些时间,为藏品追回增加筹码。就算无法破案,最终同意缴纳赎金,也可以设下埋伏,在交易过程中实施抓捕。”文宜替教授解释,帕兹局长还没有表态,古物管理员已经重燃希望,转过身眼巴巴地瞅着帕兹,见她无动于衷,又转向文宜。

    妈妈在短时间内为家族做出的成绩和贡献、为她打下的基业与财富,早已撼动文宜的内心。她坚信妈妈是完美的,无愧于自己,也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努力加载中,5秒内没有显示轻刷新页面!

  • 上一页

  • 返回目录

  • 加入书签

  •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