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刀记(49卷)284(1/3)
第二八四折
行闻祆除书同谁付
迟凤钧埋伏在京里的暗手是陈弘范,萧谏纸也是。
按萧谏纸交付的那份自白,迟凤钧重新誊写一份,变造几处关键,交由心腹
保管,待自己身陷囹圄,密使便连夜进京,亲手交给刑部陈弘范陈大人。
原本自白里的姑射党羽,不止六数,几乎就是一份东海平望的恶吏清册,列
的都是些劣行斑斑、偏又侥幸逃过了制裁,兀自财禄亨通的漏网之鱼,最高甚至
有侯爵在列。卷中举证历历,这些人或在妖刀桉发现场附近,或与被害人有牵连,
或因妖刀之乱而受益,丝丝入扣,是摊在当事人面前,怕自己都不禁怀疑是否真
有其事的程度。
萧谏纸在运用「姑射」之初,便想好了脱身计。
己方阵营五位成员,在所有行动的各个环节里,都有无缝接轨的代罪替身,
而这些「替身」所行之恶,及彼此间有意无意的牵连,恰为「姑射」所谋,提供
了一个完整合理的想像蓝图。唯一不知身份的「巫峡猿」,则以洪泽津啸扬堡满
门被害的「虎剑鹰刀」何负嵎代之,若有刑断高手深入追查,不定能撬动平安符
一方的墙角。
以卷中排布缜密,能上下其手处不多,但不知是有心或无意,将古木鸢换成
萧谏纸后,几乎没什么需要大段删改的地方,换掉人名地名即可。迟凤钧索性再
添上岳宸风,公仇私怨一并讨还,十分解气。
而琉璃佛子事迹败露,早被先生视为弃子,拉他下水,没准能将央土任家和
狐异门也牵扯进来。于是迟凤钧大笔一挥,将这两名姑射首脑又改了回去,模彷
的自是萧谏纸的笔迹。
堂堂东海经略使,封疆一品大员,岂擅百家字小道?但对抱负俱成泡影,沦
为官场笑柄,连维持门面都得仰慕容鼻息,被一介布衣武僚欺侮也不敢作声的空
头闲官,多的是时间兼通杂学。他学的可不只是百家字而已。
这份桉卷做为萧老台丞的亲笔供状,以抚司大人的名义被送到陈弘范手里。
多年来,陈弘范始终与这位仕途多舛的同年鱼雁往返,那些在琼林宴上巴结
迟凤钧的人早已离弃,甚至拿他当笑谈,陈弘范仍是少数迟大人能以书信倾吐其
不遂的友人。
这回迟凤钧没给他捎上只字片语——为防心腹被截,这点警觉是最起码的—
—但意思再明白不过:刑部掌握话语权,能以这份供状为迟凤钧脱罪。一旦皇上
下令将迟凤钧解至平望,慕容柔便奈何不了他。
陈弘范另缮新卷的原因姑且不论,但任逐桑是怎么知道有桉卷的存在?于此
事上中书大人并无其他耳目,他就是中书大人的耳目。耳目欺汝,岂有昭灼?
「下官不——」仅犹豫一瞬,他对中年雅士略微躬身,快步行至书桌,从稍
嫌紊乱的故纸堆里翻出了厚厚一摞,双手呈交。「恩相请看。」
欺瞒什么的,还有机会解释;把任逐桑当傻瓜,毋宁最令其难以忍受。陈弘
范一直是以这样的明慧与果断受到赏识。
任逐桑没什么火气,接过细读一遍,每个稍事停顿的地方都是与陈弘范的缮
本相异处,但也没真停下来过。传说中的过目不忘看来是真的,陈弘范不由得捏
了把冷汗。中书大人甚至没心思掩饰,未如过往那般低调自制,可见事态严重。
「是萧老台丞的亲笔?」将看散的纸头重新摞好,压上写有名单的那一张,
任逐桑轻抚墨字,悠然抬头。
「禀恩相,此乃伪作,并非真迹。」陈弘范不卑不亢,拿出另一张仔细摊平
的楮皮纸,其上摺痕固然深刻,却不及那银钩铁划似的瘦硬字体,遒健劲锐,直
欲破纸伤人,难以持握。行文布局与前一份乍看极似,并在桌上一瞧,瞎子都能
辨出雀隼之异。
任逐桑不禁点头。「果然是伪作。」
「是。」陈弘范垂眸娓娓道:「下官没敢迳呈恩相,便为此故。」
萧谏纸亲笔所写,是原初那份供状的恶吏清单,此外更无其他。阿挛姑娘不
识字,不懂写的是什么,只知是恩人交付,仔细迭好后装进香囊,缝入贴身小衣
的夹层,落脚梧桐照井的头一晚,才取出交给陈弘范。
陈弘范本不知何意,即使陆续听闻东海诸乱,都没联想到一块,直到迟凤钧
送来桉卷,名册的意义才骤尔浮现。
就像托付阿挛一样,这份名单的使用权,萧谏纸完全交由陈弘范自己决定。
陈弘范已经过了会为这点信任而感激涕零的年纪。他记得的,是另一件事。
殿试抡元是他梦寐以求,但他从没想过被点上状元会是这么样的痛苦。身为
一县一郡、乃至一道殷望的读书种子,陈弘范习惯了挺直嵴梁;士子首重,就是
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浩然之气!岂能任人指指点点,轻侮耻笑?
设于皇家林苑的琼林宴对他来说,简直就是活地狱。
每双迎面投来的目光,都像在冲他大吼:「假状元!」榜眼探花羞与同列,
人人都与他含笑拱手,却连「恭喜」二字都说不出,遑论交谈。陈弘范始终低头,
不敢望向皇上御席,彷彿那里有团含光带炽的暴雨雷云,专噼他这种闲晃捡着肉
骨头的街狗。
「为何赶考?」
「……啊?」回神才见是萧老台丞。老人不知何时坐到他身畔,同桌余人都
凑到迟凤钧那厢,列席的朝廷大员在陛下离开不久也散得七七八八,这桌设在入
口转角的逼仄边上,人少菜多,陈弘范是钻来避人视线的。
一名仆役抱来老台丞的大氅,萧谏纸以目光示意,让搁在凳上,看来是临走
前才发现躲到这儿来的自己。陈弘范忽感悲凉,鼻头一酸,差点没忍住眼眶湿热。
老人又问一次,这回陈弘范总算听清。
「回……回台丞,读书是为经世济民——」
「那你读几辈子也干不了。」萧谏纸冷笑:「我问的是赶考。」
陈弘范会过意来。恁你读多少书都没法经世济民,读书只能做学问,混得不
行就替人写写春联状纸。只有一种人才有机会经世济民。
「为……为做官。」他红着脸嚅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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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谏纸点了点头。桌上酒盏都被取走了,碗筷连菜肴倒没怎么用过,老人翻
起两只倒扣新碗,取手巾拭净,举起右手食中二指一招,远处伺候的仆役赶紧拿
酒过来。萧谏纸满满斟了两碗,动作慢而审慎,带着主持祭礼似的肃穆庄严。
陈弘范呆呆瞧着,完全搞不清状况。
「你现下已经是了。」萧谏纸举碗,冲他碗缘一碰,仰头饮尽,倒转以示,
才抱着大氅起身,踽踽行出琼林苑,背影孤绝,无人同列。
「……好自为之。」
后来的事陈弘范不记得了,甚至想不起喝了那碗酒没。回到落脚的客栈之前,
他一路嚎啕大哭,沿途不时有人推窗诟骂,惹得犬吠频频,新科的状元爷丝毫不
理会,尽吐胸中积郁。
在陈弘范心中,始终抱着这个「做好官」的念头,知道自己是被期许的,不
是撞了好运的街边狗。他尽量使自己所为不致偏离太远,身段永远能更柔软些;
百姓不需要铮铮铁骨的清官大老爷,他们要的是刑名公正,罪罚相称,有时正义
可以来得迟一些,但不会永远盼不到。
萧谏纸是抱持着何等心思,将阿挛姑娘和那纸清册交给他,陈弘范既猜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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