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刀记(50卷)295(3/8)
这材质耿照极为熟悉,在执敬司时时常见得,连横疏影自己都用不上,只有
以侯爵身份发出的文书用得,夹手夺过展读。
纸上仅有一行龙飞凤舞的大字,字迹也是耿照见过的,决计不能有假。
「你之父姊,在我手上,等你三日,逾时不候;若带人来,后果自负。」
众殊经胡大爷转述,已知耿老铁父女失踪一事,终于明白绮鸳何以不顾一切
闯入急报。
然而纸上既无署名,也没说让盟主上哪儿,莫非真要满越浦的寻人,又如何
能够「逾时不候」?「这是何人所送?」
漱玉节惊疑不定,质问绮鸳。
「仔细问过李绥了么?大宅四周调查了没有?」
绮鸳答不上来,冷不防吃了记清脆耳光,俏丽的圆脸浮出五枚绯红指印。
耿照一把拿住她的腕子,声音神情俱都空寂如死。
「备马。我知道要找谁,你们哪个都不许跟过来。这是盟主的命令。」◇◇
◇耿照孤身一人连夜驰马,总算赶在三日期至之前,看见朱城山上的流影城郭,
但见满城白幡飘扬,自山道间迆逦而下,就算为城主夫人发丧,也不致如此张扬。
来到山脚下的王化镇,亦是不挂彩旗,人人服丧,仔细一打听,才知死的是
少城主独孤峰。
更令耿照震惊的是,据说杀人者,乃是一名新晋执敬司的弟子,名叫韦晙的。
此人干下大事之后,随即逃逸无踪,各司倾尽所有人手巡城搜山,只差没将
地皮全掀过来,却连韦晙一根头发都没找到,彷彿这人生生插翅飞了去。
耿照恍然大悟,才把老胡口中的「小小插曲」
连结起来:显然韦晙不知何故,结识了潜入城中营救碧湖的胡大爷。
胡彦之成功带走妹妹之后,定将潜逃出城的通道和方式交给了韦晙,待韦晙
为葛家五郎报了仇,便循此脱身,亡命天涯。
此事他约莫计画已久,事前还说服葛家悄悄搬离龙口村,老胡前往打听耿家
父女行踪时,曾听村人提起。
这也能说明,横疏影于狱中自缢时,为何独孤天威不在越浦。
以慕容柔的脾性,既已出手,无论横疏影留下的书状能不能攀上独孤天威,
他都不会轻易放弃。
横疏影死后,他之所以未再继续追杀独孤天威,有两个至为关键的原因,其
一便在于独孤天威痛失独子,自此绝后,舆论普遍同情,加上他与陛下的关系,
一意攀咬,对慕容柔至为不利,不得不轻轻放过。
只能说横疏影自杀的时机,委实选得太妙。
常人若与她身陷同样的境遇,一听闻世子被杀,料想慕容柔不欲冒险进逼,
自己尚有一条生路,定会鬆懈下来;殊不知风头一过,慕容柔多的是方法撬出不
利流影城的事证,独孤天威却没有第二个儿子能死。
而横疏影选在此时自尽,罪愆止于一身。
错过了最佳的问罪时机,慕容柔要想扳倒独孤天威,日后须得再起炉灶,那
便是另一回事了。
朱城山的山道上无人把守,耿照长驱直入,对着紧闭的城门提气叫道:「本
城典卫耿照回山,求见城主大人!」
真气之所至,连城墙似都隐隐震动,胯下的健马四蹄一弯,软软跪折,林间
惊起飞鸟无数,连吹幡猎猎的山风亦为之一挫,随即转了个方向。
一人脚踏城垛,腆着便便大腹低头俯视,哈哈大笑。
「好威风,好煞气啊!不愧是我城所出,名震天下!」
正是白日流影城之主、东海唯二的一等侯爵之一,妾子俱丧的独孤天威。
治丧其间禁止嬉笑,但这位城主素以荒唐着称,撤去山道的岗哨兵力已透着
一股不寻常,相较之下,失仪哄笑或许还算不上什么。
耿照对他为求自保,放任横疏影弃葬于万家祠堂,本是怒极;知他是因爱子
之丧才离开越浦,满腔怒火顿失标的,遥见他双目赤红,应是连日哭泣,佈满血
丝,下马行礼道:「城主召唤,属下兼程赶回,听任主上处置。但于此无关之人
,恳请主上高抬贵手,放他们平安离去罢。」
独孤天威抚颔笑道:「有理。你要便给你罢,接着!」
拎起一条杯口粗细的铁鍊往城下扔,铁鍊的另一头赫然鍊着一条浑身赤裸、
披头散发的女尸,就这么铿的一声挂在城墙上,原本雪白的娇躯已呈毫无生气的
灰白色,其上佈满无数伤痕,显是遭到凌虐而死。
耿照魂飞魄散,踏鞍一蹬,整个人窜起近三丈高,势头未老,已攫冰冷的女
尸入怀,一踏壁借力,连着铁鍊一起越过墙垛,稳稳落在城头,吼得嘶心裂肺:
「姊姊——!」
拨开血垢腻缠的黑发一看,那张肿胀变形的面孔却不是耿萦。
他姊弟俩数年未见,是真是假本不应如此武断,然而从女尸依稀能辨的五官
轮廓,以及眼角颈侧的硃砂痣等,耿照认出是城主宠爱的云锦姬,不知她何以如
此,起身转头:「我父亲和姊姊在哪里!」
独孤天威笑道:「放心,我还没扔下去。这不是等着你么?」
「你————!」
少年踏前一步,虎虎生风,蓦地三条人影从三个不同的方位齐齐围上,独孤
天威乘机逃开。
来的是一名杏黄道袍的持剑道士,一条身披金甲拳头如铁的昂藏武弁;身后
那人无声无息,只逃不过碧火神功感应,气息温软,随风飘来澹澹芳香,竟是一
名女子。
这三人耿照毫无印象,上山的这些年里所未见过,如非独孤天威新近招募,
便是藏得太深,但此刻却无纠缠的閒心,运劲一斩,气刀四向迸发,硬生生将三
人推了开来。
独孤天威继续后退,又有一人拦在他与耿照之间,只一站便如铁壁铜墙,雷
池难越,威压竟不逊独对殷贼时,隐隐然有宗师的气魄,却又质朴得毫不张扬,
竟是老泉头。
以耿照此际的眼界与经验,自知这样的对手不容小觑,紧不如缓,却抑不住
胸中的怒火急切,直欲强渡关山,足下不停,提运十成功力,一掌斩出,只求逼
呼老泉退避:「……让开!」
突然间胸口一滞,浑身真气溃散,连空气都吸不进肺叶里,眼前一黑,整个
视界勐向地面砖石坍落——冰火双元心。
他早该想到。
从阳亢中甦醒后,耿照还没有仔细调整内外诸元,唯一一次行功,便是在往
半琴天宫集会之前,无论强度或持续之久,皆比不上实际与人动手过招。
就像他内视之际,始终察觉不出心包有异一样。
这本身就是问题。
耿照从周身热辣辣的剧痛中醒过来。
不管经历过多少次,疼痛就是疼痛,少年无法体会胤野所说的那种「久了就
习惯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过去在城里当差时,耿照没到过地底的黑牢,想来这里就是了。
腐败潮湿的气味,阴冷到能刺痛肌肤的空气,还有刑具缚住双手的冰冷……
和五绝庄或天罗香的也没什么不同。
他全身衣物被剥到只剩一条裤子,赤裸的胸膛上佈满凄厉的拷打痕迹,耿照
才慢慢想起这不是他头一回甦醒,至于是第几次被刑求到昏迷然后又再醒来、后
头还有多少回等着他,则不是少年能够回答。
独孤天威静静坐在他身前,地上只有一盏烛火。
千金万贵的一等昭信侯连凳子马扎都不用,就这么盘腿坐在湿儒的枯草堆上
,不理那草下浸了多少拷打而出的汗泪尿血,本身就是让囚徒反复染病的一种刑
罚。
「老泉头说我们是运气好。」
独孤天威喃喃道:「以你的武功修为,若不是自己倒下了,他也没有拿下你
的把握。你他妈是真有本事啊,我还没听老泉头这样说过谁。」
「我让人整整打了你三天三夜,当中只要歇手超过两个时辰,你身上的伤就
能好一半儿以上,还有人说这儿、这儿……」
拿一根搁凉的烙子捅了捅少年的胸口和肚脐。
「会放出异光什么。你个挨打的还没疯,我手下负责打人的都要不干了,有
你这么妖孽的么?」
耿照无言以对。
独孤天威约莫也没想他答,拿烙子捅了捅他的裤裆,冷哼道:「我还真想看
看,割了这玩意儿,它还能不能长出来?」
少年本能地想躲开,不意牵动全身的伤口,疼得低哼一声,心底忽涌上一丝
惧意。
这是男人的直觉。
独孤天威亦有直觉,立刻便明白了他的明白,嘿嘿笑道:「你和小影儿的事
,我全都知道。你什么时候爬上了她的床,同那个叫时霁儿的小丫头干的香艳勾
当,连在栖凤馆内都敢颠鸾倒凤……我通通都晓得。不是偶然知晓,也非事后知
悉,而是一直都知道。是本侯让你们这么干的,当中只消我心里冒出个‘不’字
,便要掐断这玩意你也得给本侯停下来。」
烙子一挥,「啪!」
重重击在囊袋上,打得耿照口吐白沫眼前顿黑,差点又要昏死过去。
然而更可怕的还在后头。
独孤天威从身后草垫里摸出一物,扔在汗唾直流、呜呜低吟的少年面前。
熟悉的幽香在黑牢的腐臭里显得格外鲜明,他终于记起横疏影乳间、颈侧、
肌肤,乃至腿心子里湿儒的诱人气息,有种想哭的冲动,这件衣裳却令他完全无
法哭泣,姑射集会所用的黑袍。
耿照从没想过有这个可能性。
倘若加入「姑射」
的复仇行动,并不是横疏影自己的意思,而是有人唆使她的……在佳人香消
玉殒的当下,这个真正意义上的「空林夜鬼」
已彻底摆脱制裁,毋须负担任何的责任,自此逍遥法外,继续以无辜的受害
者的姿态,苟活在世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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