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玉河(8)完(4/8)
当然那天他也对她说了不少的话。听起来他比她的雪戎主人在信中指责抱怨的态度更加坚定。他告诉她城里的确已经没法坚持更久,抵抗军民最终要归顺雪戎的事恐怕很难避免。考虑到他们之外还有作为第三方势力存在的回鹘军队,站在雪戎的立场看,在面对着外部压力的时候收编更多的武装力量也是个合理选择。胜于争辩的现实就是,从善城到安西一带已经有过不少投降的汉人武装,他们现在都在协助雪戎作战。
还有就是若等到了那个时候,她的问题自然也就不再是问题。不过现在的吉尕并不是一个读过几本诗和书就从闺房里走出来嫁了个好人家的女孩子。吉尕守过半年孤城,从过一年军,她在前边一年的时间里已经见识过了川流不息的几千个男人。虽然她现在止不住的眼泪和抽噎肯定是一种激烈情绪的宣泄和表达,但是她并不相信,至少并不会完全相
信他的话。因为其实她只是一个来自敌方的捎信的人,他也不会相信她。
吉尕想,他现在应该还是掌握有足够的权力和威望,能够让军队听他发号施令的。他的确可以做出一个不再放她出城的决定,就此把她留在安西城里。可是吉尕知道他肯定很不希望真的那样做。那会是一个给予城外对手的太强烈的信号,不管他是要拖,还是真的要降,他的戏都很难再接着往下演了。所以吉尕是要回去的,什么时候领着她来的那个雪戎人说一声走,她就会平静顺从地站起身来跟着他走,走出安西返回雪戎军营里去。实际上那天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到了最后他是真的开口问了她的,他问,你要留下来吗。
她回答说不。
后来那个被硬拖出去解决热水泼了大腿问题的雪戎军官终于嘟嘟囔囔着返回了文书交接现场。和他一起出现的还有更多同样消失掉了的汉人官兵们。他们见到独自留在房里的雪戎侍从女奴隶依然跪立在那些空置的椅子茶几边上,身形严谨,情绪稳定,看起来她在整个等待的过程当中,始终保持了安静沉着的正确姿势和态度。再往下去两边草草道别,大家都没有等得太久,等到了她的主人说出一个走字,吉尕应声,及时,有条不紊地展开行动起身离场。她带动起铁镣铁铃牌匾等等一应的摧折羞辱重器,跟随在雪戎使者身后走下鼓楼的时候,就好像冰泉冷涩变作了银瓶咋破,铁骑突出一样。有禁辄止,一令即行,她把前半场的奴妇角色扮演得练达流利。吉尕先是循照着戴镣女奴的日常上路行状,琳琅壮阔地招摇过市到了一半的地方,突然登上一座路边凌乱搭造的木头台板,面对安西人民说完了她要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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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尕在去做这件事情之前是安排有铺垫的。她在领着她的雪戎军官已经往前走过了台边的时候拉了他的腰带,她跟他说奴婢回身去上一道那个台子,给人看一看胸脯底下挂出来的墨字儿。她说,刚才人家都说走动起来看不清呢。
说完这些她就掉头往台子的阶梯上边走了。有一伙奉了命要礼送来使出城的汉人官兵本来一直跟在他们身后,她一掉头跟人打上了照面,她低低的说了一声妹子拜托各位哥哥。
等下那人要是抢过来上台,求哥哥们帮助妹子,能够阻挡到他片刻就好。
他们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她是谁,但是他们当然都知道她是一个正在遭受雪戎奴役欺凌的汉族女人。她想,这样的小忙他们会愿意帮的。其实吉尕的雪戎军官主人一开始并没有听明白她到底是在说什么。他能听懂汉话,可是需要反应时间,等到他反应过来已经有点晚了。他想爬上台去阻止这件荒唐事,却被围住他的汉军士兵推到了更远的地方,那些人提醒他说一定要留心着注意自家安全,因为聚集起来的暴民人群总是会很危险。
后来他就待在那个安全的地方,眼睁睁看着他的侍从女奴穿过暴民人群重新走回到了他的身边。侍奴说,奴婢已经让大家都看清楚了牌子。她的神情沉着而且安静,就好像是在报告主人说宴席已经备好了可以入座一样。现在她和他已经大眼瞪上了小眼,中间再没有什么妨碍手脚的不安全人事,于是他抬脚踢倒了她,跟上去再踢她的肚子。不过仍然围聚在旁边的汉兵又一次把他拉开,这一次他们跟他说的是做人不要冲动,因为冲动乃是魔鬼。当然魔鬼不好这事他自已也是知道的,他心里有数,不会在人家的地界里把事情做到太过难看。他以后没再动手。
一开始大家都只看着女人在地下抱住自己的肚子辗转翻腾,后来才有人弯下腰去试着帮手搀扶。刚才摔出去的时候她的人身和人身上串挂的木头牌匾正好晃成了两个方向,吃住了力气的铁钩从创口里边剜起来的那一下子,疼得人的脑袋像被雷劈了一样发蒙。疼得她两腿没夹住的地方热乎乎的。她在以后靠人帮扶着慢慢站立起腿脚,腿脚上那种涓涓的流洩下去的意思也是热乎乎的。女人知道自己刚才遭受那一下的时候,的确是没有完全憋的住。
往她自己的身前身后扫过一眼,她就知道大概得有很不少的人,当时都见着了她的那个憋不住。而且那么些的人里边,不知道还有多少就是被她自己爬上台子,招呼喊叫花费的那个力气招惹来的。吉尕想,她现在是不是应该再多花点力气扮一个苦笑出来,笑话一下自己。自作孽,不可活,她的确就是没想再让自己活着。
还有那些正在沿着胸脯底下流到肚子上去的肯定就是被扯宽扯乱了的钩子眼里新流出来的血了。女人的肚子上还有一片青紫色的淤伤。她以后一直佝偻着身体,使用一种有点下蹲的姿势慢慢走路。时间并不算晚,走得慢一点也没有关系,侍从奴女吉尕跟随雪戎的信使军官按照原路返回,出城的时候又坐过一回装人的藤筐。他们下到了墙外才只走出去十来个步子的路程,军官回过身来,左右开弓,连着抽了女人七八个耳光,抽完接着再走。军官的心里肯定还憋着火气,不打人不能消停。当然这才只是开了个头。吉尕回到军营没过多久就见着了好几个专门找来要问她话的人。他们想要知道她在鼓楼的那间房子里一个人呆着
的时候,到底见着过什么人,又说了些什么样的话。他们当然不会相信她光是跪在地下心平气和地数完八百只绵羊,就把那些时间全给过完了。
其实吉尕一开始就没打算瞒人。当然了,也没人相信她跪在带棱角的木头底板上,被人一根一根的往手指甲缝里扎进尖针的时候,还有什么事情能够瞒得住。所以当时那人能够跟她说出来的那些,肯定也就是那人知道可以说给对家听的那些。那天几个管问话的雪戎军汉整个晚上都在干活,每回等到女人抽搐哽咽,声嘶力竭地讲过一遍她的故事,就要出力动手压制她的身体,重新施用出下一套刑法。用针扎满了手指头就要扎脚趾,扎完了四肢再扎身体,就是说要安排好一个先后的顺序,扎奶头扎阴门这些更疼更不好受的事放在靠后。期间还有几次是用凉水把人肚子灌到溜圆以后再上脚踩。灌多了几个回合木桶就要见底,又要再去踏玉河边提水。反正总要想法让女人一遍一遍的疼死,呛死过去,再慢慢的活泛回来,迷迷糊糊地讲她的故事,一遍一遍全都要能对得上。青豹部族的年轻女领主半夜过后来到他们刑拷逼供的地方看一看进展,到了那时大家也都觉得那个私相约会的完整过程已经都被梳理清楚,并没有剩下什么含混可疑的地方。雪戎领主朝向女人那副鼻青脸肿,涕泪横流的面目端详了片刻,拍了拍她的脸颊。领主姑娘说,我答应你的事,我会记得做的。
这是个她知道会得到的结果。她也相信她会做。前一天吉尕跪在青豹部的年轻首领身前听完了他们要她去做的事,誊写完毕要送的信件。后来头领姑娘和她一起走出帐篷,沿着门外挂骨头的木柱走了一段路。其实她们是两个差不多年纪的年轻姑娘。跟随在前边的那一双装饰有银钉和纹银细链,轻快干净的牛皮便鞋后边,第二个年轻姑娘的那两只粗疏污浊的光脚板子一直都在一连串生铁箍链的牵扯羁绊之中,踟蹰巡梭,她亦步亦趋地在沙里踩出的趾掌印记凉薄拙朴,可羞可怜。她把自己身为一个年轻女人的败落,沦丧,和狼藉不堪的屈辱感表演得有声有色。每一个观看到的人都知道她只能是心不甘和意难平的。当然他们也都享受了那些观看。其实就是吉尕自己也得要时刻留神着观察前后端倪。什么时候见到前边的女主收窄了步子,那她就要卸掉一半自己脚腕子上攒足的筋劲,不一定要把整串铁镣的曲折地方全都拉扯开了。收住了腿脚的年轻女主转过脸来看她,于是她面对着主人跪到地下去。当然她知道他们停在了什么地方,只是她一开始没有看到本来总是悬挂在木柱顶上的那一具人头骨,已经被摘取下来放在了桩脚底下,她后来看到她的姑娘主人正在冲着她笑。姑娘笑得有一点娇俏。姑娘领主说,使动牲口除了用鞭子棍子,也是要给好处的。明天等你干完这件事情,回来。老实乖巧,自己使用自己的光溜腿脚,叮叮当当的走动回来,我就埋了你爸。你要是待在城里边不回来了,我就用你爸爸的脑袋做尿壶。你准知道我用的那个茶碗是个回鹘妹子的骨头吧?我还缺个晚上起夜用的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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