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玉河(8)完(5/8)

    姑娘笑。你是我已经抢到了手的东西,我肯定不能平白的送回去了。我就是特别的想给你家那条狗晃一晃肉骨头,看他怎么蹦跶。

    雪戎的贵族战士不论男女,总是在腰带上系着短戎刀的,领主姑娘握住刀把的时候她身边的侍卫已经端好了盛酒的碗。她把手举在碗口上边,用刀轻划了自己的手指,她在抿了一口酒的时候肯定也尝到了自己的血。以后她说,明天我只要能在这个地方再见着你女儿,我就叫人把你埋了。她把剩下的血酒泼到了呲着牙的骷髅上面。

    领主姑娘对吉尕说,你知道,我们雪戎歃血以后可是当真的。她多半没想到吉尕以后还能搞出那些奇怪的事,不过也许她想的其实只是另外一些不一样的事。不管怎么说,雪戎人在吉尕送信回来以后的第二天埋掉了她父亲剩下来的那些东西。前边大半个晚上都在挨打的吉尕被人架住左右臂膀,昏昏沉沉地跪在一边看着人家往里填土,完了以后还让她磕了几个头。吉尕想,或者这也能算是得着了入土为安吧。当时还有另外两个汉族奴隶女人也被拉扯到现场看完了全程,她们都是和吉尕一起住在工役营里干活的熟人,早半年前被送进营里的时候好像还说起过谁是谁的老婆,所以应该也是被雪戎从他们攻占了的哪一座小城里抓来的官员家眷。她们当然也跟吉尕一样都被剥光了衣裙,锁铐住手脚,每天晚上在营地里转来转去的陪人睡觉。等到了埋骨头的事情操办完毕,现场管事的雪戎军官告诉那两个女人说,她们被释放了,很快就会有人把她们领到安西的城墙边沿,让那上面放一个筐子下来把她们弄进城里去。

    她们本来大概一直心惊胆战地等待着会有什么很可怕的事情发生,现在被这样的好运气砸在头上,一时几乎就要晕厥过去。她们进到了安西城里大概会有很多话要说,肯定也会提起雪戎的领主姑娘下令掩埋了善城起义领袖的遗骨的事。也就是说虽然进城送信的过程有些曲折,有些出乎意料,但是领主并没有因此违背他们的事先约定。目击者的证言也许有助于消除关于雪戎的错误印象,雪戎之主言出必行,根本不会像那个在城里胡说八道的女人编造的那样,一边谈判一边就已经盘算着要毁约了。

    其实雪戎以后的确遵守承诺,一直等完了三天的通牒期限。在那三天里有人给吉尕涂敷了治伤的草药,也有人管她吃喝,那三天里没有一个兵来找她的麻

    烦。也许他们真的打算等到那人出城来入伙的时候,是要把吉尕还回去的。反正不管真还是不真,这是一件吉尕根本就不会去想的事。吉尕想要的事情一件是寻死,一件是报仇,她根本不可能跟着那个男的,在杀了她爸爸的仇人军中快快活活的过下去,不用说还有被人一路杀将过来,一路砍掉了的男人头,女人头,那些又该怎么算法呢。其实她也不知道那人是不是真的打算投降,理性客观中立地推想一下,恐怕也不是一定没有可能性。所以一遇到机会她就要想法堵住那些可能性。如果只是别的人想,别的人逼他,那她这么一搅合就算帮他,如果是他自己想呢,她还是要搅合。打仗可能会死,也可能会是对家死,可是不打仗了对家一定不会死。她就是要让他把仗打下去,他要是死了就认天命,可他要是万一不死呢。对家就得死。他就能算是给她报了仇。她就是要人给她报仇。她本来就没再打算活着,可是她一直到死,也要留着这么一个有人报仇的盼头。

    吉尕不知道自己算是幸运还是不幸。她以后一直活着见到了那人没有死。安西以后当然也没有投降。三天以后雪戎军队在安西城门对面,弩箭射不着可是眼睛能见着的地方搭了一个木头架子,把吉尕捆在上面割掉了她的舌头,这当然就是为了惩罚她无端编造了那些谎言。以后有人提起认识字的汉人不光能用嘴说事,还能用笔把事写出来,于是再有一个吩咐说,那就连手指头一起全都砍了。不过三天以后雪戎也没有攻城。又过了两天所发生的大逆转,却是有围城的部族自行拔营撤军,又和前去阻拦他们的别部军队打了起来,他们会盟推选出来的王也死在了混战之中。

    雪戎从来不是一个容易驾驭的族群。长期征战的巨大压力在政治平衡被打破以后释放了出来,全面的进攻变成了大溃散,所有的家族各行其是,现在他们需要防范的对手似乎已经不再是汉人军队,而是自己族群中的所有其他人。另一个消息是原本坐山观虎的回鹘军队也已经决定要有所动作,据说回鹘的精锐骑兵正在朝向安西兼程前进。雪戎的青豹部落离开安西城下,他们在踏玉河沿与不同的敌人发生过几次或大或小的战斗,最终只有不到一半的部落成员跟随领主返回了南方高原,青豹部也损失了所有的工匠奴隶。因为管理这些奴隶的工役营行动速度缓慢,他们走散以后被遇到的其他雪戎部落收编进了自己的队伍。在西部,制革或者冶铁的技术能力本来就是重要的资源,并不缺少需求,吉尕和她的丈夫们将在新的主人伇使下继续他们炼铁奴隶的生活。吉尕在痛苦和煎熬中度过了那一段局势混乱的时间,但是她的遭受重创的身体最终还是逐渐地恢复了过来。当然她再也不能说话,也不能用手指握笔写字了。虽然他们上路的时候已经不再有牛车代步,吉尕的那两个更年轻的兄弟丈夫轮流地背负着她跋山涉水,在那种极端的境遇下一妻多夫的营生方式似乎表现出了一些可取的方面。吉尕是在半路上发现自己已经怀孕的,她以后在雪山环抱的游牧营地产下了一个女婴。

    2

    在连绵的雪山峰顶以下游牧的人们没有谁记得以往的哪一年中,曾经在那么早的时候就下起了封山的大雪。那年的秋天还没有过完,她所率领的青豹部族离开地势更高的夏季牧场,在前往预定越冬地的路上遭遇到了连续几天的风雪,积雪的山脊变成了他们的牛羊没有办法越过的障碍。

    在部族临时安扎着营帐的整面山半坡上散布开星点的篝火,在篝火群落外边的地和天之间看不见群山。能够看见的只是仍然在纷扬飘飞的无穷无尽的雪。我们在人生的漫游中遭遇到问题的时候可以尝试杀死那些制造问题的人,但是我们不能杀死天和地。一个足够强大的敌人从来就不是一个如何抗争的问题,而是一个如何取悦的问题,如果上天看上去显出了愤怒的样子,祂似乎产生出了杀死我们的意愿,那么我们所能做的只能是尝试着杀死一些自己。杀到祂的愤怒消解为止。归根到底,天若有情,神既然已经在过去那么长久的时间中容忍了我们,也许祂还没有决定要完全地颠覆这场玩弄我们的游戏。

    他们在开头的几天中杀死了一些部落中的奴隶女人当做祭献的礼物。按照传统她们是被脱光衣服以后捆在竖立的木柱下冻死的。他们也在那些柱子前边烤熟了一些献给天的羊。不过这些方法没有发生什么作用。雪戎部落都是由一些相对独立的家族联合组成,她所在的家族长期占据着部中的主导地位,但是近几年来部族之间的矛盾正在增加,有时还会发展到十分激烈的地步,实际上已经有一些决定要独立行动的家庭支系陆续地离开了部落。雪戎的部落集群开始趋向瓦解的根本原因在于他们丧失了踏玉河流域的畜牧资源,他们不能在群山中养活更多的人口。在她的青豹部落中一直有人主张返回到安西平原上去,虽然那意味着接受汉人政权的统治,向汉人缴纳高昂的牛马税赋,但是如果所谓的自由就是在高原上徘徊着面对没有尽头的饥饿和寒冷,还有为了抢夺一切生存必须品而随时发生的血腥战斗,人们在决心把自己变成一个自由的死人的时候,他们的勇气值得怀疑。青豹部落直到现在仍然坚持着据守高原的生活方式,但是对于任何族群,每当他们的生存前景遭遇重大危机的时候,现任领袖的权威就会受到质疑和挑战。在青豹部落遭遇大雪围困后的第四天,部中有家族提出他们愿意献出最好看的年轻女人,用以祷祝上天以求风雪平息。

    他们将要奉献的实际上是家族中的司祭女人,她平常所负担的责任就是供奉鬼神为家族祈福避祸。女奴和羊没有能够产生效力的现实,似乎提示了交易的对方希望索取到的价格更高。雪戎的男人是守卫和征服的战士,他们的生命总是被投入在可以杀死更多邻居和陌生人的地方,而雪戎的女人是沟通神鬼的路径,她们的生命价值在天地中通用,可以用来向天命开价,购买到原谅、宽待和善意的应许。部族中聚集起来的人们在那天早上注视着自愿献身的女人从营地出发,女人在前往祭天地点的时候除去了全身的衣饰,她在漫卷的风雪中赤身赤足地行走的样子使人们觉得女人的身体的确是一件高价的礼物,她们在人群和人群,或者天地和人群之间经常被用作交易的货币肯定不是没有道理的事。

    献出女人的家族按照传统提出了交换条件。如果在女人被献祭之后的第二天可以见到太阳,只要大雪停止,天空中露出了一道可以被看见的蓝天,他们的家族就应该得到领导青豹部落的权力。实际上自愿牺牲的女人已经指定了她的妹妹接替自己的司祭责任,如果她的牺牲使天命逆转,青豹部落就要迎来一个新的女领主了。当然这就是一次针对原有权力结构发起的挑战,这个挑战得到了各个家族的支持。因为现任领导者带领部落遭到了这样一种可能全体覆没的危机局面,她是否还能得到天神的护佑也就成为了问题,人们期待着经过实践检验找到新的能够沟通天地的人。

    被献给天的女人都会接受到非常痛苦的死。很明显,把自己安静地挂到家里的房梁上并不能让问题得到解决,我们必须找到住有官家的大房子门口去把鼓敲得很响才能让人知道我们遭遇了不幸,如果拥有足够的勇气,把一瓢油浇在自己头上点起火来可能还会更加有效。青豹部落已经在沿着山坡向上,尽可能地接近他们试图要翻越的山脊地方确定了祭天的位置,他们也在那里竖起了象征着连接天地的木雕立柱。用作牺牲的女人将被捆绑在那根柱子上度过整个白天,因为女人在那一整天中都是全身赤裸的,为了避免她在忍受到足够的痛苦以前就被冻死,献祭的过程中在她的身前和身后都点有篝火。她可以在那里一直等到午夜,并且期盼着事情能够朝向自己想要的方面转变。但是如果那种转变一直没有发生,她的族人会在午夜的时候设法将她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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