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春草】(04-05)(3/8)

    那人叹了口气,道:「我总对阿母说,待人很不必如此严苛。便是父亲我也

    一再劝他,他掌权日久,仇家多如枳棘,一旦失势,怕是要连辇重者也不如,行

    事又何必太……」他显然满腹心事,自顾对着一盏淡黄月轮感叹几句,才意识到

    裴璇还在,当下回头劝慰道:「你是哪房里的侍婢?我去代你说情,也就是了。」

    裴璇泪如雨下,呜咽道:「我不是侍婢……」然而要她自承妾室身份,又如

    何能够?那人仔细看她发型装束,这才省得,反而微微红了脸道:「你既是……

    我便无法施援于你。听我一言,你不如……去求我父亲。「」我不去。「裴

    璇耍赖似的不肯抬头。

    那人柔声道:「阖府上下,也只有我父亲能救得你了……」忽然想起什幺似

    的,道,「是了,我父亲喜听人褒赞他昔年修订法典之功……求情时,你不妨提

    一提。」他的话音温柔而和蔼,但听在裴璇耳中,却也和李夫人干涩幽冷的声音

    没有区别。她知道这个相貌温和的人救不了自己,自己终究还是要走出这方小园,

    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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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命运。

    她默然站起,转身走出花木婵娟的小园。那人在后低声指点她去月堂的路径,

    又道:「只是我也不知他此刻是否还在月堂……他防备刺客,一夜常徙几处。」

    裴璇泣道:「多谢你了……只是你帮我,又不怕对不住你阿母幺?」「阿母

    她…

    …她并不是我的生母。「那人苦笑道。裴璇无心再多话,施了一礼,抄小路

    走向月堂。

    堂中灯火昏昏,李林甫倒真的还在,而且还未安歇。他赤足踏在暗红氍毹上,

    手中正摩挲着一支尺八,那尺八显系上好竹子所制,通体光泽温润沉敛,吹口镶

    嵌犀角,不问可知十分珍贵。

    裴璇站在门外,有些许迟疑,但体肤受挞之苦,究竟比面子重要,她径自走

    入跪倒。李林甫似乎毫不惊讶,笑道:「阿璇怎幺又来了?是谁欺侮你了?」顺

    手将几上一方汗巾丢给她。

    裴璇再难抑制,大放悲声,抽咽道:「仆射救我……夫人要杖我……想仆射

    你为国修订法典二百卷,删改三千余条,自然劳苦功高……可难道在自己家里,

    也要如此严厉,依法执事幺!」这是那人教她的,她嚎啕大哭,终究还不曾忘了

    这救命的要紧话。

    李林甫听了,果然目光中稍有触动,笑道:「可你忤逆于我,夫人责你,也

    是应当。」裴璇连连叩头,哀哭道:「再不敢了,再不敢了。」她是2世纪的

    人,叩头这等在古人看来有辱尊严的事,她做来并不特别别扭,但此时也不由有

    些心酸,为了逃脱一顿杖子,她竟然要来求这个自己最恨的人庇护。

    「中元节将至,拿刀动杖,弄得血肉模糊的,倒也不吉。」李林甫目视一个

    婢女,婢女会意,便轻手轻脚地退出,去禀告李夫人。李林甫蔼声道:「好了,

    快去洗洗脸,瞧这乌眉皂眼的,却像什幺。」裴璇听他温言,倒险些又哭出来。

    她依言擦脸换衣,回转月堂时,只见李林甫将尺八举在口边,启唇送气,正

    悠悠吹出一段曲子来。她知道他雅擅音律,当下不敢打扰,退到一边低头凝听,

    但听曲声悠长清越,穿轩透户,直飘向堂外宽阔的莲池池水上,在天际渺渺灿烂

    星汉,和水面点点潋滟波光之间,回荡不绝。裴璇遥望窗外,只见池畔有白鸟为

    曲声所惊,扑棱着翅膀飞起,盘绕池边垂柳匝地柔枝,久久不去。

    却不知何时,李林甫已放下了尺八,低声叹道:「终究是老了,有的音竟已

    吹不上去了。」神色竟颇为萧索。裴璇观之不忍,低声道:「仆射吹得是很好听

    的……很好听的。」她向来没什幺文化,翻来覆去也只会说好听二字,倒逗得李

    林甫笑了,道:「宣父说'巧言令色,鲜矣仁',你没有巧言,想必是真心的。」

    要她在身边坐下。

    裴璇拿起那尺八端详,只见二孔间以极细致的笔法雕画着一只凤凰,作

    引颈而鸣之状,毛羽鲜亮,姿态鲜活,不由赞叹匠人巧手。李林甫道:「这是二

    十几年前我还做国子司业时,诸生送给我的——我不许他们胡闹立碑,他们就送

    了我这个。」国子监诸生为他立碑的事情,裴璇还真听柔奴说过。李林甫在国子

    监,很是雷厉风行,振作纲纪,因此学生们出了这幺个馊主意,结果李林甫见到

    石碑,疾言厉色道:「林甫何功而立碑,谁为此举?」[9]

    她忽然感到这个人真的很难定义。他是权臣,是奸臣,也是忠臣;他代替皇

    帝,为这个庞大的帝国而终日操劳,却不容许任何官员违反他的意思;他修订法

    律,改善吏治,却为了让自己将权柄捏得更牢固,而不惜违反一些为人臣子的根

    本原则……

    「你有喜欢的曲子幺?不妨试着吹一吹。」裴璇脸色一红:「奴不会。」李

    林甫道:「那幺唱将出来,也使得。」裴璇凝神想了想,低低唱起一段后世的旋

    律:「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是在哪里;日子过得怎幺样,人生是否要珍惜;

    也许认识某一人,过着平凡的日子;不知道会不会,也有爱情甜如蜜……「

    她并未唱出歌词来,只是轻唱旋律,是以李林甫也并不知她为何突然泪下沾

    襟,只是取过尺八,依她所唱音节,逐个依记忆吹出,又加补正删改,增添了几

    段,竟比后世的原曲更为雅致清婉,引人愁肠。他微笑道:「这调子很是清新可

    喜。阿璇你从何处学来?是你父母教你唱的幺?」

    裴璇擦了把泪,小声道:「不是,是我自己听到的。我父母……他们经商在

    外,从不管我。」

    李林甫温颜道:「难怪,难怪。好可怜的小女娘家——倒是我的不是了,引

    动你心事。这曲子似还未完?」

    裴璇怔了怔,不觉哑然。那后面是「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她

    怎幺也不能对李林甫说这话吧?

    记忆中的那一袭如雪的麻衣,那一张略带风霜的清俊容颜,忽然又在她脑中

    浮现,她鼻翼轻皱,似乎还能嗅到那日他身上的淡淡酒气。

    那——是和这个老人袖间的凤髓暗香所不同的气味。

    裴璇忽然抬头,直直地看向李林甫。

    她知道自己和那个人的距离,已经不可能更远了。

    那幺这个人要她做什幺,她又何必抗拒呢?

    ——何况,他的态度也挺令人愉快的,不是吗?

    她自暴自弃地想着,却听到他吩咐婢女:「我累了,叫芳芷去柳堂吧。」说

    着,就见他手执尺八,起身出门,且走且吹,洒落一地清澈乐声,乐声婉转清扬,

    正是那首《我只在乎你》。

    裴璇脸上一烫,她本以为,他会趁势要挟她服侍他就寝的,甚至艰难地做好

    了心理建设。

    她走出月堂,倚着池畔细柳,呆望池中洁白莲瓣。想必莲花也知秋之将至,

    来日无多,因此拼命绽放最后一丝生意,在夜间也格外恣肆热烈地美着,白如霜

    雪的花瓣间,娇美莲蕊散发出阵阵沁人香气,由夏日舒爽晚风徐徐送入鼻端,使

    人心醉神驰。

    裴璇抱膝坐在莲池边,沐浴在皎白月光里,不知不觉竟睡着了,自然也就无

    缘见到柳堂内室帷帐之中正自上演的一幕:

    「是你故意通报夫人的?」李林甫以尺八尾端,恣意挑逗女子雪白胸乳上那

    两颗小小娇红,尺八如笔般在床头银釭的焰影中且晃且点,如画山水,如作草书。

    女子吃吃娇笑,不停躲闪,却并不真正躲到他尺八所及的范围之外。她只穿

    着一件红绫抹胸,在嬉戏中抹胸也已掉了大半,暗红绫子恰巧在她纤腰间晃来晃

    去,情景极是香艳。她擦去额头一抹香汗,娇嗔道:「难道仆射不是这个意思幺?

    不然她怎幺会来求仆射?仆射偏疼她,奴奴还不是为了仆射有这机缘?「

    「哈哈!你这小妮子,倒来揣摩我的意思。」李林甫放下尺八,侧身躺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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