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刀记(46卷)(259-263)(7/8)
疑,这时却说中了众人心思,赢得一片附采。
耿照举手止住鼓噪。
「今日之后,殷贼将以舆战决胜,我与萧老台丞皆是替罪羊;谁要伤了我,
怕殷贼要与他急,眼下并无急切的危险。若是一走了之,正遂其意,倒像畏罪潜
逃,跳到海里也洗不清,反而便宜了贼人。
「散播流言,正是潜行都诸位姊姊的拿手好戏,这一阵尚有攻防,不得不多
多倚仗。万一殷贼不利,必以诸位性命安危相胁,故避于冷炉谷中,令其难以出
手,才有继续对抗的本钱。」
薛、蚔还待相劝,见盟主心意已决,再难撼动,横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遂
依令而行。耿照让李绥尽起宅中金银,发给婢仆们半年工资,连夜打发回乡,承
诺事过之后,必召回任用,一切如故。李绥欲留,耿照不允,中年管事想了一想,
小心斟酌道:
「小人就是个拿钱办差的,与东家非亲非故,实因无处可去,才与东家商量,
暂留于此。这宅子里开门关窗,总不能没个照应,若有什么变化,随时打发小人
便了。东家看这样……行不?」最终还是答应了他。
符赤锦回房收拾细软,耿照推门而入,与她并肩坐在床缘,握住她温软白腻
的小手,凝着桌顶灯花摇曳,半晌无话。
「我不哭,也不闹着留下来陪你。你说要怎么,我就做什么,一点也不让你
烦心。」宝宝锦儿强自微笑,盛着两丸黑水银似的翦水明眸里泪花打转,硬是不
让淌落。「但相公心里有什么,都要告诉宝宝,别独个儿在心里苦,好不?」
宝宝,是我的七叔……我的七叔死了。我亲手化去他的尸骸,还对人说我不
认识他,说那不过是个犬死道旁的无名小卒——
耿照几乎忍不住要倾吐一切,就像过往那样,但萧谏纸阴冷决绝的声音在耳
畔响起。「屈咸亨三十年前便死了……世人没有一刻忘记过他。死在山上的无名
尸,决计不能是屈咸亨!」
他轻拍了拍少妇的手背,对自己也对宝爱的玉人狠起心肠,不去看她泫然欲
泣的绝美泪颜,自床沿站起身。「别担心,宝宝。一切……一切都会好好的。你
在冷炉谷等我,待此间事了,我陪你送大师父、二师父回乡。」
大宅一夜间撤得干干净净,只留下扫地开门的李绥。
绮鸳在另一处乌家物业里建立据点,饶是加紧手脚,仍花去大半夜时间。天
未大亮,潜行都倾巢而出,于全城各处搜集情报,掌控不同本的流言耳语。
但殷横野动作之快,仍超乎耿照预期。
沉沙谷的骚动,昨儿未入夜前已在城中流布,说是南宫损勾结匪徒,行刺萧
老台丞,以失败伏法告终。而后萧谏纸回城,状若疯狂的抱尸异举令传言一变;
巡检营载运死者入城,遭人目睹尸骨无全的惨状,流言再度歪曲变形——
「这人很厉害。」绮鸳呈交报告时,难掩那份挫败与不甘愿,不能尽情地贬
低对手,令少女极不痛快。「不断被修正的谣言,传播速度最快,效果也最好。
定于一尊的说法,三岁孩儿都不上当。」
天明后陆续回城的越浦衙差,终于交接下班、准备打道回府的驿卒,持续为
谣言添砖加瓦。到得这一日的晌午,几已勾勒出殷横野想要的结果——
死者是剑冢的副台丞谈剑笏,及秋水亭主南宫损,活着的是萧谏纸。加害者
与被害者的角色,在此产生了微妙的错置。
萧老台丞是武烈帝的功臣啊,忒有名望的人,岂能无故行凶?哎呀你不晓得,
听说在沉沙谷搜出了证据,萧谏纸不是好人哪,搞出了个叫什么姑爷的神秘组织,
想要造反……
前些日子流民围山,不是有帮黑衣人搞事?就是那捞什子姑爷啊!
你别笑死人了,什么姑爷,我还姑奶奶咧!是「姑射」!我五姑父他六姨的
大儿在将军手下当差,说慕容柔早就暗中派人查这个姑射了,没曾想,居然是从
龙功臣萧谏纸搞的花样!
听说那谈大人刚正不阿,疑心老萧有猫腻,与南宫损商量举报,老天没眼,
消息走露,萧老儿先下手为强……沉沙谷里找到了南宫大侠与谈大人的亲笔书信,
说在白城山谈大人屋里有证据,县令已派人去搜。这要查出铁证,啧啧,萧老儿
要诛九族啦!
殷横野虽受「不使一人」的誓言所制,不得不交出东海儒脉的权领,却总能
变着花样利用资源。这散播流言的系统连绮鸳都觉高明,背后不知是何等势力精
细运作。
耿照一夜无眠,在李绥的伺候下梳洗更衣,换上正服,待慕容柔传召,然而
直到傍晚,李绥进房问膳,都没有来自将军驿馆的消息。
等到第三日上,耿照终于按捺不住,命李绥备车,往驿馆求见将军,谁知又
吃了闭门羹。「娘娘有命,让将军走一趟栖凤馆,已去一会儿啦。」任宣神色古
怪,耿照心觉有异,低声道:
「我写的便笺……将军看了么?」
「我当日便已呈交。」却未正面答覆将军看了没。
耿照沉吟片刻,面上不露声色,微笑道:「任兄气色不错,脚伤好全了罢?」
任宣拱手道:「托大人之福。」犹豫了一下,见堂外无人,仍是着意压低了声音:
「大人自好回转宅邸,近日之内,暂且休来。小弟猜想将军公务繁忙,日日皆要
外出,大人恐怕遇不上。」
——这是将军的意思。
耿照警省过来,起身告辞,途经萧谏纸的驿馆,其外并无官军把守,显然镇
东将军未以犯人目之。
流言在几日内,越传越不像话,有真有假,唯一不变的是细节渐多。「姑射」
与刀尸的关连,近期武林事如何起于「姑射」……市井里随便拉个人来,都能说
上一大套,个中不乏萧谏纸为迟凤钧等备下的脱罪说帖,消息若非萧老台丞所释,
代表迟凤钧早已变节,又或打从一开始,就是平安符阵营的反间。
失踪的琉璃佛子亦是「姑射」成员之一,还试图侵犯皇后——传到这份上,
始终装聋作哑的慕容柔也成箭靶,盛传他之所以包庇萧谏纸,迄今尚未押人取供,
怕与「姑射」之间千丝万缕,死活脱不了干系。
慕容柔八风吹不动,旁人可捱不住这块饵香,纷纷出手。
白城山在行政地域上,属西城县与峒州所辖。埋皇剑冢的正式署衔乃「东海
道行司礼台」,名义上是直属礼部的朝廷机构,地方官哪里管得?况且礼部尚书
最多三品,见了堂堂正二品的司礼台丞,还得毕恭毕敬行礼问好;小小知县知州,
逢年过节没敢少了上山问候,哪来的胆子争辖权?
然而,查抄沉沙谷的事甫一传出,当天西城县令就带人上白城山,从谈剑笏
的房中秘柜搜出厚厚的手札书信,极陈萧谏纸阴谋造反、策动武林的各种迹兆;
接连数日,峒州知州房书府更是扣押了十几箱的「证据」,连同挺身指证的院生
二十余人,在峒州州衙的大队武装衙差,以及镇海镖局高手的保护下,往京师平
望进发,为揭发这桩谋反大罪的壮行吹响了声号角。
耿照对慕容柔的智慧深具信心,知将军不会被流言蒙蔽,但不管不顾当没事
人儿,似也太狂了些。将军毋宁是在等待,问题在于:将军等的,到底是什么?
李绥每日晨起,伺候典卫大人用过早膳,便依大人吩咐,将朱雀大宅的正门
全开。「待有官兵来锁我,你就赶紧从后门离去,细软记得提前收拾妥贴。」耿
照笑道。「我是希望他们快些来。」
李绥也拘谨地笑了,答得小心翼翼。
「东家吉人天相,不会有这么一天的。」
翌日没等到官兵,倒是胡大爷上门了。
胡彦之的追踪术天下无双,从违命侯眼皮下都能走脱,没有躲起来避风头的
道理。况且耿照以盟主之尊号令七玄,可管不动义兄,胡彦之这几天在外头走动,
不时支援策应潜行都,帮助甚大,狠狠掳获了一批花样少女心,被绮鸳列为不受
欢迎的榜单之首,自也不在话下。
他将一卷榜示「啪!」拍在桌上,神情凝肃,罕见地全无戏谑之意,半点笑
不出来。「这玩意最早出现在越浦衙门后进的墙上,后来桥市、各大城门早市…
…都能见得,揭都来不及揭,直想一把屌火烧了干净。」
「这是什么?」耿照本欲开展,胡彦之却不挪掌,直勾勾盯着,打算先给他
做心理准备。「有人公布刀尸的名单。我先说了,有你的名字,天字条,赏
脸得很。」
(终于来了!)
耿照点点头,胡彦之见他无有诧色,显是意料之中,扬眉:「……你连这个
都想到了?」少年不置可否,就着桌顶摊开皱巴巴的榜告。
那黑榜之上墨迹淋漓,字却不怎么好看,色甚乌浓,不知怎的有几分血书垂
流之感,可想见贴满街角时,那股子碜人的阴森可怖。
妖刀附体,血流漂杵,姑射刀尸,助纣为虐
白日流影城耿照
指剑奇宫沐云色
水月停轩黄缨
水月停轩碧湖
虎王祠岳氏岳宸海
焦岸亭崔氏崔滟月
「殷贼冲着我来,并不奇怪,风云峡此番大大得罪了殷横野,沐四公子列名
其上,亦是理所当然。阿缨与碧湖姑娘在江湖上毫无名气,一次放上两名水月停
轩的弟子,怕是意在红儿,乃至红儿的师傅杜掌门——」
「碧湖是我同母之妹。」胡彦之提醒他。
耿照猛然省觉,终于露出一丝动摇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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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不是针对水月停轩或杜掌门,自始至终,殷贼的目标就是老胡的母亲,
胤野胤夫人。
「我问过兄长,为何要将小妹炮制成刀尸,他从未正面回答我的质问,似有
难言之隐。我有想过,或许……是我母亲的意思。只是直觉而已。」老胡肃然道:
「小耿,我得暂时离开你一阵了。小黄缨在冷炉谷不会有什么事,但碧湖还
在朱城山,独孤天威和你那二总管不在城里,万一有什么浑人对她出手……我没
法原谅自己。」
耿照欲言又止,最后只点了点头,与义兄把臂交握。「一路小心,尽快将碧
湖姑娘接回冷炉谷,我这儿还有些事需要你照应。」胡彦之笑道:「快则五六日,
至慢也就八、九日,你撑着点,别自个儿玩脱啦。」以策影脚力,一日半来回不
成问题,但碧湖有伤在身,昏迷不醒,套辆平稳的大车载回冷炉谷,差不多就得
这般辰光。这还没考虑进出流影城带人的难处。
胡彦之离开前,掏出另一份告示摊在桌上,与前一张并置。
「妙的是,刀尸名册居然有两份。这份上头除了鹿老杂毛的私生子,其他全
是死人,就算鱼目混珠,也有良心得多……该不会是你写了教人贴上的罢?那个
郁穆言又是哪来的某某?」
「不是我写的。」耿照忍着笑意。「我猜是剑冢遭妖刀附体的院生,遗体被
携至灵官殿里的那位。」这份名单显是萧谏纸所流出——即便不是他亲自动手,
该也是先前所留的后着。知道自己不是孤军奋战,还有人对殷贼的抹污手段还以
颜色,少年心中不无宽慰。
「将军麾下的少年典卫竟是刀尸」一说,将这场流言混战,推至前所未有的
高峰。原本日日中门大开的朱雀大宅附近,没少了探头探脑的好事之徒,想窥得
什么隐密,好向人说嘴;刀尸榜一揭,大宅四周的街道上野狗都不见一条,谁都
知道铁骑将至,少年得志的典卫大人转眼陷身囹圄,差别在于谁来拿人而已——
是被逼到极处,不得不押审爱将用以自清的慕容柔,抑或额手称庆,终于逮
住镇东将军一条软肋的诸多政敌,打算大展拳脚屈打成招,一举推倒宰制东海多
年的最后将星?
但谁也想不到,来的竟是金吾卫。
第二六三折、香辇为狱,天囚凶忍
铠仗铣亮、衣饰华贵的金吾卫涌进朱雀航,一派风风火火的抄家气势,瞧得
邻里间的富户们挢舌不下,算起来是沉沙谷战后第十天的事。连遇事淡定的李绥
也无法视若无睹,按东家吩咐,赶紧拎着包袱细软由小门离开。
来自平望的金吾卫少爷兵们,毕竟不如越浦衙差能干,没人想到该守住四周
门户,抢着从大开的中门冲进宅邸,旋被各种珍稀摆饰迷花了眼——
「乌夫人」之富可不一般,即以越浦五大家的标准,亦属个中佼佼。平望来
的贵族子弟别的没有,没少见了好东西,惊呼声此起彼落,哪里像是抄家?直似
逛起了专收名品的珍宝阁。手无缚鸡之力的李绥就这么大摇大摆出了朱雀航,连
他自己都觉不可思议。
大厅之上,耿照踞于一张八角圆墩,正饮早茶,端着茶盅电目一扫,撞进厅
里的金吾卫无不吓成鹌鹑,自动分作两列,垂手低头,气都不敢多吐一口,唯恐
典卫大人忽展神威,厅堂内顿成血海。
此番来的金吾卫,十之八九在论法会上亲睹三场恶斗,见识过这位少年典卫
的盖世神功,来时还不觉怎的,咫尺间忽见本尊,当日的惊心动魄涌上心头,分
站左右不敢喧哗也就罢了,到得典卫大人身前一丈,莫敢再近,遑论越其而过;
偏生后头有人持续走入,一见耿照便即噤声,黑压压地挤在门边,个个灰溜溜的,
怕有哪个起了头,立时便跪成一片。
耿照「喀」的一声放落茶盅,站得最近的两人应声软腿,幸得同伴搀住,没
能引领潮流。「……任大人呢?」典卫大人环视现场,瞧得众人一一低头,如遭
利剑断首。「既然来了,何妨现身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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